盛州城的初冬,冷得比往年早了许多。
寒风卷着枯叶,打在皇城朱红的宫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极了此刻东宫偏殿里,太子赵珩压抑的怒火。
赵珩刚与百官议事回来,一踏进偏殿,便将玉带重重摔在案上。
殿内烧着墨香炭的暖炉正旺,炉上铜锅里炖着的羊肉咕嘟冒泡,散着浓郁的香气。
却半点暖不透他心头的寒意。
“殿下回来了?”
太子妃苏婉卿端着一碗甜羹走过来,“炖了您爱吃的羊肉,暖暖身子。”
赵珩接过甜羹,没有喝,只是捏着碗沿沉默。
苏婉卿见他这般模样,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吏部尚书李若谷与东宫詹事徐文彦。
李若谷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宋仁礼那厮,在京营挑事,逼着左卫交权,殿下说了几句,那厮竟然在殿上公然顶撞。”
“岂止是宋仁礼!”赵珩怒道,“满朝文武,大半都看着二皇子的脸色行事,父皇中毒的事我无凭无据,连彻查都不敢!现在又想拿兵权,这群奸佞,是要眼睁睁看着大乾江山落到逆贼手里!”
“殿下息怒!”
徐文彦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劝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左卫攥住!左卫虽然只有三千人,可都是常年戍守皇城的老兵。如今二皇子暗中联络了京畿外围的三个卫所,加上右卫,若是他们真联手逼宫,没有左卫,光靠咱们手里那五百东宫亲卫,根本挡不住!殿下若是乱了阵脚,二皇子定会借‘太子失德’为由,先夺左卫的兵权,到时候京营全落他们手里,咱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李若谷也点头附和:“徐詹事说得是!臣刚收到密报,二皇子昨日已让人给京营左卫送去了三百石粮食,明着是犒军,实则是在拉拢人心。”
赵珩脸色发白。
他何尝不知道兵权的重要性。
可眼下能调动的兵力实在太少,二皇子虎视眈眈,若是父皇真的撑不住,盛州定会大乱……
“难道只能眼睁睁等死吗?”
他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兵不在多,精锐即可。若是能有一支精兵……”
身为太子,他曾无数次设想过登基后的光景——整顿吏治、安抚藩王、重振大乾山河,可如今别说重整山河,连守住眼前的局面都难如登天。
难道这大乾的基业,真要在他手里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李若谷忽然开口:“殿下可还记得,那位清平县伯林川?”
“清平县伯?”赵珩愣了一瞬。
他怎会不记得?
当时西梁王突然叛乱,接连拿下潞州、泽州两座城池,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豫章军、东平军虽喊着出兵,却都因藩王惜兵而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是镇北军出手,一个叫林川的年轻将领率军接连收复两城,大败西梁军。父皇龙颜大悦,特意下旨封他为清平县伯。
听说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打仗极有章法,如今已经是青州卫指挥使。
当时他就在想,等他登上皇位,一定要召他来京。
和他一起征战四方,平定藩乱。
“殿下或许不知……”
李若谷话锋一转,“之前永和宫的瑾娘娘,已派人去青州联络过这位清平县伯。”
“瑾娘娘?”赵珩眉头一皱。
瑾娘娘是父皇的妃嫔,兵部侍郎宋仁礼的女儿,更是年幼的六皇子生母。
宋仁礼为了给女儿和皇子留条后路,一直暗中讨好二皇子,如今突然联络青州卫,分明是两头下注:若二皇子事成,他能凭“依附之功”保全六皇子;若二皇子失势,便寄望于镇北军和青州卫,为自家留条退路,算盘打得倒是精。
“说起这个林川……”
苏婉卿正用银勺搅动着铜锅里的羊肉,突然开口,“臣妾倒听人说过,此人在青州素有贤名,爱民如子,在青州收纳流民,开荒赈灾,还亲自带人疏通河道,百姓都称他‘林青天’呢。”
这话一出,殿内三人都愣住了。
赵珩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苏婉卿放下银勺,笑着解释:“殿下忘了?秦淮河畔新开了家汀兰阁,专供夫人小姐们做针线、品茗的地方,在京中女眷里颇有名气。那阁子的掌柜是位青州来的妇人,前几日我让春娇去买她们家的雪肤皂,春娇回来便说,那掌柜总念叨林指挥使的好……”
李若谷眼睛一亮:“竟有此事?”
“还不止呢。”苏婉卿笑道,“前阵子中秋,盛州文人聚在秦淮河画舫开诗会,席间有人匿名递了首《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两句,次日就传遍了全城,歌女唱、书生抄,连太妃都让人抄了挂在寝殿,你们猜这词是谁写的?”
“谁写的?”徐文彦急切地问道。
“难不成……”李若谷猜测道,“也是林川?”
“正是!”苏婉卿点点头。
“什么?!!”殿内几人皆是一惊。
“怎么可能?”徐文彦愣住了。
他身为东宫詹事,从太子赵珩幼时便教他诗文,中秋诗会后,见了那首诗的抄本,还特意拿去给太子品鉴,赞其“字句含情,风骨兼备,定是饱学之士所作”,此刻听闻作者竟是那位在青州战场上横刀立马的武将,如何能不震惊?
徐文彦和李若谷面面相觑。
李若谷摇头道:“当日诗会结束,礼部还特意让人去查递词的人,可查来查去,只知道是个穿青布衫的随从代递,根本找不到正主……怎么会是林川?”
“我也是前几日从汀兰阁那边得了准信。”
苏婉卿笑道,“词稿是林川写的,没有假。”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这个在青州战场上用兵如神的林川,竟还藏着这般文采。
寻常武将能识得千字已是难得,他却能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词,还在中秋诗会上匿名传扬,实在是不简单。
“难怪礼部查了半个月都没头绪。”李若谷感叹道。
作为吏部尚书,他最善察人,此刻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故意匿名递词,既不想露身份,又想让这词传出去,难道是想借文人的口,赚个‘文武双全’的名声?民间本就传他爱民如子,如今再添这文采,他在盛州的声望,可就压过不少京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