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衙役的保护,楚雄也就是一个体力稍微好一些的普通男子,陆阳元略微出手,便将楚雄轻松踩在脚下。
刀尖指着楚雄的脑袋,陆阳元看向刘树义:“刘郎中,他要如何处置?”
刘树义刚要开口,余光便发现两侧的各州县官员神色闪烁,欲言又止。
他眼眸微眯,笑着看向田康等人,道:“楚雄并非杀害江刺史的真凶,本官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他,诸位同僚可有什么建议?”
一个官员闻言,迫不及待道:“楚雄虽不是杀害江刺史的真凶,可他见死不救,且还利用此事欺骗我等,差点引起不可挽回的灾难……其罪比之杀人之罪,更重数倍!”
“没错!”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一旦被他得逞,说不得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为之惨死!”
“其心思之歹毒,天下罕有!”
“要我看!此人根本不用再审,就地斩立决,方能扬我大唐国威,震慑宵小,让其他人不敢再有此歹毒心思!”
“我同意!特殊之人,当特殊对待!就地斩杀,杀鸡儆猴,如此方能保大唐安宁!”
“这般歹毒阴险之人,让他多活一日,便是对天下百姓的不公!”
“杀了他!”
“没错,杀了他!”
各州县官员纷纷开口,一脸的正义凛然,满是为国为民的震怒与痛恨。
听的楚雄面色绝望,如堕冰窟。
他在决定对刘树义动手时,何等的自信,以为自己的时代终于到来,可谁知道……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真的怎么都想不到,比起敌人刘树义,对自己杀意最大的,竟然会是这些之前发誓同生共死的所谓同伙!
“你……你们……”
他想说什么,可陆阳元直接一脚踢中他的肚子,痛的他捂着肚子蜷缩着,冷汗直流,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个狗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陆阳元冷哼道。
刘树义没有去管陆阳元与楚雄,他又看向张部,道:“张参军觉得呢?”
张部连忙摆手:“下官愚笨,亦不知该如何处置,全听刘郎中吩咐。”
刘树义深深看了张部一眼,心中微微颔首……还行,知道投桃报李,也知道避嫌。
他又看向杜构,道:“杜寺丞觉得呢?”
杜构想了想:“按照大唐律例……”
“咳咳。”
未等杜构说完,长孙冲直接道:“特殊时期当用特殊之法,诸位同僚说的没错,楚雄之罪行,远比杀人之罪更重,若有其他人学他,大唐必然乱套!”
“所以,我的想法与诸位同僚一致,该将其尽快斩立决,以此杀鸡儆猴,确保大唐安宁!”
刘树义与长孙冲对视了一眼,旋即点头:“本官从长安出发前,陛下给了本官先斩后奏之权,故此本官确实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对人犯直接进行判决。”
“诸位所言与本官想法一致,特殊情况当特殊处理,既然诛杀此獠之法,诸位皆赞同,那……”
楚雄惊恐的抬起头看向刘树义,就听刘树义冰冷漠然的声音响起:“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
两刻钟后,众人散去。
张部与刘树义离开大堂,刘树义看向张部,道:“张参军,我的意思你已知晓,你可愿暂代邢州刺史一职,处理邢州后续事宜?”
张部内心仍旧十分复杂,甚至有些无颜面对刘树义。
一想起他开始时是如何对刘树义的,再去看刘树义对他的称赞与理解,乃至这次直接提拔他,让他一跃龙门,成为一州之刺史,他就懊恼悔恨,觉得自己不配刘树义如此对待。
他抿着嘴,行礼道:“下官怕做不好……”
“做不好?”
刘树义道:“江睿和楚雄已经把邢州祸害成这般样子,民不聊生,官吏煎熬,除了他们外,无一人活得舒服,试问还有比眼下更差的情况?”
“更别说张参军心有底线,绝不会如他们一样鱼肉百姓,剥削同僚……”
“你一定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张部道:“可是下官——”
不等张部说完,刘树义直接抬起手,拍了拍张部的肩膀:“张参军,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我相信你!”
张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撞到了自己的心。
他怔怔的看着刘树义,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士为知己者死”这几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再无迟疑,直接向刘树义行大礼:“下官之前被楚雄蒙蔽,误会刘郎中,差点酿成大祸,可刘郎中以德报怨,不仅不责怪下官,反而数次称赞下官,支持下官,如今更是给下官这般机会……”
“下官无以为报,只求以微薄之力,治理好邢州,不负刘郎中厚爱!”
刘树义笑着扶起张部:“本官信你,待本官返回长安后,会向陛下举荐你,届时陛下会下发正式任命,在此之前,你就先暂代吧。”
“是!”张部重重点头。
“好了。”刘树义道:“时辰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我们明日再说。”
张部忙道:“刘郎中路途辛苦,今日又忙碌一整天,下官就不打扰刘郎中休息了,刘郎中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让人去唤下官,无论任何事,哪怕刀山火海,下官也一定为刘郎中做到。”
刘树义点头,温和道:“去吧。”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转身离去。
…………
刺史府,后院。
衙役向刘树义恭敬道:“刘郎中,这些房间是刺史府衙用来招待贵客的住处,张参军说你们可随意选择喜欢的房间。”
刘树义看了一眼面前的一排房间,微微颔首:“辛苦你带路了,接下来不用你忙前忙后,去休息吧。”
衙役只觉得刘树义着实温和,比只会剥削他们的江睿与楚雄好太多太多,他点头:“小的今晚负责值夜,若刘郎中有什么吩咐,可随时来找小人。”
“好。”刘树义点头。
衙役向刘树义行了一礼,不再耽搁,转身离去。
“呜……呜呜……”
这时,身后有发闷之声传来,刘树义转身看去,便见嘴被堵住的楚雄,正满脸怨恨地盯着自己,他用力挣扎,嘴里不断发出声音,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刘树义道:“楚别驾有话要说?”
楚雄用力点头。
刘树义笑了笑:“可我不想听。”
楚雄一顿,继而意识到刘树义在耍他,顿时更加用力的挣扎,看向刘树义的眼神,怨恨中也带着拼命的怒火,可他全身都被绳子绑着,更有两个金吾卫押着他,任凭他力量再大,也无法挣脱。
刘树义余光瞥了一眼院子外侧,旋即淡淡道:“将犯人楚雄关入房间,严加看管,行刑之前,不准任何人与之接触!”
“是!”
金吾卫二话不说,直接拎起挣扎的楚雄,便进入了最右边的房间。
刘树义又看了一眼被绑着的,看起来楚楚可怜的青青,道:“青青姑娘随本官来,此案的一些细节,本官要与你确认。”
说完,他便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陆阳元见状,伸了个懒腰,就要去其他房间休息,可他刚走一步,就被长孙冲拉住了衣袖:“陆副尉哪去?我们好不容易侦破了案子,需要复盘一下案子的情况,撰写卷宗与奏疏,送予陛下,现在可还不到休息的时间。”
陆阳元愣了一下,他们什么时候还有复盘的习惯了?
每次跟随刘郎中破完案子,刘郎中都会让他们直接去休息,至于卷宗和奏疏,自有刘郎中安排人去做。
他心里不解,可长孙冲手劲不小,已经把他拉进了房间。
程处默走在最后,他向金吾卫道:“守好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这才进入房间,将房门关闭。
“呼……”
程处默长出一口气,转身道:“他娘的,今天真是太凶险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听到程处默的话,其他人也都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终于得以放松。
在进入大堂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出来,内心承受的压力,可谓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这般之大,但好在,他们熬过来了。
“自家人,我就不与诸位客气了,你们随便坐,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人去准备。”
刘树义向杜构等人说了一句,便看向仍旧被绑着的青青,他来到青青面前,一边为青青松绑,一边道:“今日多谢青青姑娘相助,姑娘受苦了。”
“什么?”
陆阳元闻言,怔了一下:“相助?”
刘树义知道陆阳元一直跟在自己身旁,不知道自己做了哪些布置,笑着解释道:“没错,青青姑娘今天帮了我们不少忙。”
陆阳元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瞪大,忍不住道:“难道……青青姑娘不是杀害江刺史的凶手?她是为了配合刘郎中破案,故意认罪的?”
青青听到陆阳元的话,美眸笑吟吟的看着他,酥麻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哦,江睿这个狗官,的确是奴家杀的。”
看着青青完全不同于之前大堂时的样子,陆阳元更懵了:“既然你是凶手,刘郎中怎么又说你帮了忙?”
青青眼眸向刘树义俏皮的眨了眨:“刘郎中说,还是奴家说?”
杜英看到这一幕,英气的眉毛下意识皱了下,她端起水杯插进两人中间,递给刘树义,道:“你喝点水,我来解释。”
青青见杜英护食一般挡在自己与刘树义中间,朱唇会心勾起。
“刘郎中虽然已经判断出青青就是凶手,但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此事。”
杜英向陆阳元解释道:“而没有证据证明,以楚雄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他绝不会认同刘郎中的分析,哪怕所有人都赞同刘郎中的推理,可只要他打定主意反对,我们也难以顺利结案,将朝廷与江睿之死分隔开。”
“因此,刘郎中便让我秘密找到青青姑娘,请青青姑娘配合我们,将这一出断案大戏演完。”
陆阳元不解道:“我们不是有证据吗?那凶器木棍,不就是证据?”
杜构这时道:“木棍的确是凶器,但无法当做证据。”
“无法当做证据?”陆阳元不明白杜构的意思。
杜构叹息道:“凶器上只有粗的那头有血,手握的地方,其实根本就没有血迹。”
“什么!?没有血迹?”陆阳元瞪大眼睛。
赵锋也是刚知晓此事,也一脸的意外。
杜构道:“青青姑娘为了复仇,准备的那般充足,岂会在选择凶器时,不知晓凶器的问题?”
赵锋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青青姑娘知道那里容易割破手,所以在动手时,避开了那里?”
“倒也不是避开……”青青柔媚的声音响起:“奴家只是在动手前,用手帕缠住了木棒,所以即便还是有些扎手,但有手帕在,也伤不了奴家。”
“那你右手虎口的伤疤是?”陆阳元看向青青白皙手掌上,那道尚未愈合的疤痕,询问道。
“这个伤疤啊?”青青举起白皙的柔夷,看着上面已经结痂的伤痕,道:“就是不小心弄伤的啊,不过它不是在我报仇那日弄伤的,而是后一天不小心割破了手。”
“只是此事知晓的人也不多,若非刘郎中眼尖,奴家都想不到这个意外还能被当成证据使用。”
陆阳元与赵锋这才明白所谓证据的始末。
“既然刘郎中没有证据,那你怎么就会答应刘郎中承认自己是凶手?”陆阳元继续询问。
青青耸肩:“奴家也不想承认啊,只是刘郎中着实狠心……”
说着,她幽怨的看向刘树义,声音委屈:“刘郎中让杜姑娘告诉奴家,就算奴家不承认,他既然已经推断出江刺史是奴家所杀,就绝不会放过奴家,他会将奴家抓起来,严刑拷打……”
“他还说官府需要一个凶手来稳定民心,安抚邢州官吏和百姓,这种情况下,只要找到有足够嫌疑的人,官府就会想尽办法让此人认罪……故此,奴家就算再否认,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陆阳元和赵锋听得这话,眼中不由露出意外之色,他们着实想不到,这话会是刘树义说出来的。
毕竟在他们认知里,刘树义可从未为了查案,威胁过任何人,更没有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直接给人定罪。
刘树义见陆阳元与赵锋的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好气道:“青青姑娘,本官除了这些话,应该还说了些别的吧?”
“别的?”陆阳元与赵锋一怔,青青难道还隐瞒了什么?
见刘树义一脸无奈,青青直接咯咯一笑,她说道:“奴家这不是还没说到这些嘛。”
说着,她看向陆阳元与赵锋二人,继续道:“除此之外,刘郎中还让杜姑娘告诉奴家,他说他很理解奴家的复仇内心,若是他,他也会选择手刃仇人。”
“他还说江睿意图谋逆作乱,乃是乱臣贼子,故此奴家虽然杀了人,可实际上,反而是为朝廷铲除奸佞,因此奴家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他说,只要奴家配合他,让案子顺利结案,他会力保奴家安全,会将奴家带离邢州,带奴家去长安,给奴家一个安稳体面的生活,让奴家与过往的一切痛苦和不堪告别,让奴家新生……”
说到这里,青青重新看向刘树义,那双习惯了假笑示人的眼眸,自家破人亡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她眼眸明亮,有如蒙尘的珍珠终于被拂去了尘埃,声音不自觉温柔真诚:“刘郎中的话,让奴家无法拒绝,所以哪怕奴家不知道刘郎中的承诺能否兑现,也愿为了那新生的机会,去博一次。”
“原来是这样……”
陆阳元和赵锋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始末。
此刻知道真相,再去回想之前大堂上的事,他们才忽然发觉,青青姑娘每次开口的时机,都是在关键节点上。
第一次的否认,让刘郎中拿出凶器,补足了物证的缺失。
之后在看到物证后,那绝望的承认,让案子得以顺利结案。
而后来自曝埋尸之事,更是让刘郎中的‘埋尸与挖尸是两个人’的推断得到证实。
陆阳元忍不住道:“刘郎中与青青姑娘的配合,当真是天衣无缝,若非知晓真相,下官绝对想破脑袋都不会知道,你们那看起来针锋相对的交手,竟然是为了促进案子的推进。”
赵锋也服气道:“原来我们能平安解决河北道之患,背地里竟还有这么多的秘密,刘郎中当真是辛苦了。”
刘树义摇头:“辛苦谈不上,就是形势紧迫,给本官的时间极其有限,使得本官不得不用上一些手段来快速结案……说起来,本官这次违背了以往的原则,以胁迫和利诱之法让青青姑娘认罪,着实是有些汗颜。”
青青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刘树义:“刘郎中此法给了奴家新生,让奴家得以摆脱处罚,奴家反而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陆阳元也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是双赢的结果!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仅解决了案子,更是将隐藏极深的楚雄给揪了出来……这楚雄一直明里暗里的刁难我们,更是要对刘郎中出手,真是让人气恼的紧,原本我还想这口气只能咽下去,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挖尸之人,这下被刘郎中给揪出来,也算他倒霉,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锋和程处默也都重重点头,这口气真的出的太痛快了!
可谁知,刘树义这时却是意味深长的看向他们,道:“你们真觉得,楚雄就是那个挖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