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刘树义话音一落,陆阳元和赵锋等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双眼顿时瞪大。
原本已经坐下的程处默,更是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他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盯着刘树义,不敢置信道:“刘郎中的意思难道是说……”
陆阳元咽了口吐沫,震惊道:“楚雄不是挖尸之人!他是被冤枉的?”
杜构与长孙冲对视了一眼,脸色也皆有惊疑。
刘树义见众人吃惊的样子,笑了笑,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我刚刚在指认楚雄时,虽然说了很多他就是挖尸之人的话,做了很多推理,可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拿出任何一个能够证实我推理的证据?”
“这……”
众人闻言,顿时回忆刚刚在刺史府大堂发生的事。
“哎?好像刘郎中真的没有拿出证据。”程处默道。
陆阳元皱眉道:“虽然刘郎中没有拿出证据,可刘郎中的推理合情合理,环环相合,而且楚雄当时的神色也十分异常,且没有直接反驳刘郎中的推理,怎么看,他都是挖尸之人。”
其他人也都点头,赞同陆阳元的话。
若非刘树义提醒了他们,他们真的没有察觉到刘树义缺少证据。
刘树义坐了下去,喝了口杜英给他的水,道:“楚雄神色异常,那是因为我的问题,是精心为他准备的,在他想要反驳之时,他会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对他都十分不利。”
“他进退两难,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突遭意外,丧失冷静之下,他又如何能给出令所有人信服的反驳?”
“所以,他的那种默认,并非是真的默认,而是落入了我的陷阱,不默认也得默认!”
“竟然是这样!”陆阳元只觉得刘树义的形象越发高大和恐怖了。
原本在他看来,刘郎中最厉害的是断案,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断案只是刘郎中恐怖智慧的一种展现罢了。
其他人查案厉害,那可能是有查案天赋,刘郎中查案厉害,只是因为刘郎中目前为止,只做了查案之事,没机会在其他事情上展现能力。
此番邢州之行,种种原因之下,刘郎中方才展露些许。
“竟是连我都骗过了……”
长孙冲紧握折扇,看向刘树义的眼神不断闪烁。
本以为已经知道了刘树义的本事,可此刻方才明悟,自己所谓的知道,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
“楚雄对我们的敌意太大了,他的野心也太明显了……”
刘树义说道:“我们这次侦破了江睿被杀一案,解决了朝廷与河北道的危险,对我们和各州县官员来说,是好事,可对楚雄来说,却是阻挠他野心天大的坏事。”
“他心里定然对我们痛恨不已,这种情况下,说不得就会忍不住杀心,对我们动手。”
赵锋心中一惊,道:“我们已经破了案子,他还有什么理由对我们动手?”
刘树义笑着摇头:“赵主事,你太讲规矩和道理了,对楚雄这样的乱臣贼子来说,我们坏了他的计划,是他的拦路人,他何须与我们讲规矩讲道理?”
“只要他不是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下对我们动手,他就可以谎称我们死于刺客之手,死于其他意外……反正在他的地盘上,真相是什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且我们若死在这里,朝廷定然不会相信我们的死与息王旧部无关,反而会认为是息王旧部已经不再隐藏,要对朝廷直接宣战……这种情况下,息王旧部们感受到危机,也只能抱团出手,他的目的仍旧能够达成。”
长孙冲这时道:“其他州县的官员不是蠢货,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是被楚雄害死的,他们也会清楚自己是被楚雄给算计了。”
“这又如何?”
刘树义淡淡道:“木已成舟,朝廷大军即将来袭,这种情况下,难道他们还要内讧不成?更别说邢州还有一部分兵力,若对楚雄动手,不仅会丧失这部分战力,还会因此战导致更多的兵力受损,如果你是息王旧部,此种情况下,长孙寺丞会如何?”
长孙冲皱了皱眉,点头道:“我会按下不悦,先一致对外,其他的事,以后再算账。”
刘树义颔首:“楚雄只要不是在明面上动手,那就是给了其他州县官员面子,虽然彼此知道,但大敌当前,为了稳固局面,他们不会直接翻脸。”
“可他若明面上动手,那就不同了,那是明摆着要告诉所有人,他在算计其他人……这种情况下,即便会导致内部损耗,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威严和颜面,也必须动手解决他,这也是为何,楚雄最后恼羞成怒之下,在公堂上命人对我们动手时,其他州县的官员会主动阻拦。”
“因为他们很清楚,楚雄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绝不能让其他州县领头者知晓他公然动手之事,那么这些州县派来的人,自然就得灭口。”
陆阳元和程处默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样子。
“而即便楚雄能忍住心中的愤怒与杀意,没有对我们动手,他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代替江睿掌控邢州,也迟早会谋逆作乱。”
刘树义继续道:“更别说他们鱼肉百姓,弄得民不聊生,再多几年,我怕百姓会被他们弄的饿殍遍野,横尸满地,十不存一……”
“因此种种,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楚雄继续坐在现在的位子上。”
众人对楚雄也有了解,再结合之前公堂之上发生的事,对刘树义这样的决定,十分赞同。
长孙冲道:“我们既然长途跋涉来此一趟,自然是能解决多少祸患,就解决多少。”
便是一直很有原则的杜构,此刻也点头道:“现在解决了楚雄,总比他真的动手,害得更多人惨死要好。”
刘树义笑着颔首:“不过楚雄毕竟不是真的挖尸者,所以我只能用些心计,好在他为了达成目的,对我查案做了不少阻挠,也对我不加掩饰的展现恶意……这才被我抓住机会,引导其他人认为这是楚雄动机的展现,否则还真不好把罪责扣在他头上。”
啪!
长孙冲手中折扇展开,潇洒的摆动,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话说得对,他就是自作孽!”程处默大咧咧点头赞同,然后犹豫了一下,向长孙冲道:“俺好奇很久了,长孙寺丞,你这大冷天的扇扇子,不冷吗?”
长孙冲潇洒的动作突地一顿,脸上自若的表情也是一僵。
但很快,他就继续扇动扇子,淡淡道:“读书人的事,你不懂很正常。”
程处默挠着脑袋:“读书人真奇怪,难道比我们武夫还要抗冻?”
长孙冲眼皮狠狠跳了几下,他怕程处默再问这么尴尬的问题,连忙转移话题,向刘树义道:“这个张部……能行吗?”
刘树义轻轻晃了晃水杯,道:“张部以前确实与楚雄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他身在船上,还能坚守一定底线,算是难得;同时刺史府衙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能担大任的人,实在是找不到,敏感时期,我们又不能直接安排朝廷的人来接管邢州,所以矮个子里选高个子,只有他最合适。”
“楚雄对他不是完全信任,江睿架空之下,楚雄还想在刑狱体系展现权柄,定会因此打压张部……从这一点来看,张部也有拉拢的机会。”
“我对其以德报怨,处处支持,只要他不是一个白眼狼,就总会记下我的恩情。同时我对刺史府的衙役们,也都多有关照,还主动帮他们提高待遇,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应也不错……”
刘树义看向众人,笑道:“若是以后经营的好,或许这原本站在反朝廷第一线的邢州,反而还能为我所用,成为一个我们可以信任的内应。”
听到这话,杜构等人双眼皆是一亮。
程处默激动道:“若真的如此,那我们就不仅解决了邢州危机,还给朝廷拉来了一个内应!我们可真的立了大功了!”
饶是沉稳如杜构,聪慧如长孙冲,此时都有些惊喜。
刘树义笑了笑:“只能说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后续如何,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程处默道:“刘郎中足智多谋,屡创奇迹,肯定没问题。”
赵锋和陆阳元也都重重点头。
刘树义失笑摇头,没想到这些家伙比自己都要相信自己。
“既然楚雄不是挖尸人,那真正的挖尸人是谁?”杜构忍不住询问。
其他人闻言,也都看向刘树义,便是青青,也好奇的看了过来,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动手报仇时,是谁在暗中窥伺,并且在自己离开后,还要利用自己,让自己背锅。
刘树义放下水杯,道:“此事其实不难推测。”
“虽然我将罪责都扣在了楚雄身上,可挖尸人的动机,并没有乱说。”
“挖尸人清理江睿的尸首,隐藏自己存在的痕迹,让其他人认为江睿那凄惨的模样,都是凶手所为……目的就是引导楚雄等人怀疑此事为朝廷所做,从而迫使息王旧部联合起来,为了生存而直接谋逆。”
“但他也清楚,只靠一座石狮子,以及江睿的凄惨,不能直接让楚雄和其他州县官员下定决心谋逆,所以他提前就将铁匠铺的冯刀选好,让其成为替罪羊。”
“因此,他趁着冯刀不注意时,将伪造的书信和身份令牌藏进了冯刀的房内,又将冯刀那没有锻造好的刀秘密偷走,以此刀割破江睿的腹部……”
刘树义看向众人:“其实我在听到江睿的死状时,我就感到奇怪,石狮子已经足以代表朝廷,它踩着江睿的尸首,便有足够的象征意义了,何必还要将江睿开膛破肚,将肠子都扯出来?”
“在张部拿出那把刀后,我才终于明白,挖尸人的真正目的,是让所有人认定凶器是那把刀,然后通过刀,来当成铁证,坐实冯刀的罪责。”
赵锋沉思道:“那把刀很是特殊,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只有铁匠铺才有,可以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以此刀为物证,确实让冯刀百口莫辩。”
刘树义颔首:“确认了冯刀的凶手身份,再找到冯刀房里的所谓密信和令牌……那朝廷杀害江睿之事,便任谁也没法否认,其他州县的官员即便再不愿出手,感受到了朝廷的威胁,也只能出手。”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刘树义的话。
“还有……”
刘树义继续道:“挖尸人有此计划,其实早就可以动手引导张部的调查,可他却一直没有动手,硬是等到我们马上到达,才真正出手。”
“这应也是他的计划,他知道身为刺史的江睿惨死,朝廷必然会派人来此问询和调查……因此,他在此刻动手,便可将朝廷来的人直接在邢州铲除。”
“而只要朝廷派来的特使被杀,朝廷必然震怒,其他州县的息王旧部也会被裹挟……这种情况下,原本可能不愿动手,还想观望的息王旧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被迫参与谋逆!”
“如此,河北道无论想不想乱,它都必然会乱!”
嘶……
听着刘树义的话,陆阳元和赵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程处默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原本以为挖尸人的陷害计划,是知晓他们要到了,怕事情出现变故,才临时出手的。
却没有想到,挖尸人早在挖尸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到朝廷会如何做,并且针对他们这些特使和息王旧部,设计了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此人就如那执棋者一般,早就摆好了棋盘,等待他们这些棋子自动进入棋盘。
若非刘树义跳出了棋盘,也成为了另一方执棋者,以诸多手段进行应对,后果如何,他们真的不敢想象!
刘树义环视众人:“如此迫切希望息王旧部谋逆,与朝廷交手的人,除了息王旧部外,也就只剩两方势力的人了。”
杜构眸光一动,道:“浮生楼,还有息王庶孽!?”
“没错。”
刘树义道:“浮生楼七星之一的开阳安庆西,曾试图借易州刺史马富远之死,挑起朝廷与息王旧部的战火……可以知道,浮生楼的目标之一,就是让朝廷与河北道起乱。”
“而息王庶孽更不必多说,他隐藏河北道已经一段时间了,却根本不敢直接露面,说明他没有把握拿下息王的这些旧部,一旦他露面,很可能会被某一个息王旧部趁机掌控,学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他只有在所有息王旧部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朝廷时,以息王唯一血脉现身,因那时大战已起,息王旧部们需要一杆旗凝聚军心,他们彼此之间又都有利益争夺……如此,息王庶孽才有机会掌控这支力量。”
程处默难得露出思考之色,他摸着下巴,道:“那究竟是浮生楼所为,还是息王庶孽所为?”
“没区别。”
刘树义说道:“程中郎将别忘了,息王庶孽的存在,是谁利用万郎中给传开的……”
程处默瞪大眼睛:“是商州刺史张绪!而张绪,也是浮生楼的一员!”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
刘树义眯着眼眸:“要么,息王庶孽就是浮生楼伪造的,要么两方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暂时联合……”
“而无论哪种情况,都可暂时将他们看做同一势力。”
他又看向青青,道:“息王庶孽派人利用青青姑娘,与江睿秘密沟通……他与江睿联络了三次,让江睿为其做了两件事,都仍不愿与江睿见面,如此便可知道,他对江睿还持有怀疑和警惕。”
“这种情况下,息王庶孽很可能会安排人秘密盯着江睿,因此……当晚江睿异常离开春香阁,息王庶孽的人定然会暗中跟踪。”
“只是他们没想到,江睿会被你给杀害……对息王庶孽而言,这是一个意外,但他反应极快,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如何将意外化作一石二鸟之计!”
青青听着刘树义的话,娇躯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竟是卷入到了如此恐怖的,直接关乎河北道安危的大事之中。
幸亏自己遇到了刘树义,否则她一个弱女子,卷入这样的大潮中,恐怕渣都不会剩。
刘树义向青青道:“青青姑娘,不知息王庶孽让江睿做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青青深吸一口气,道:“让江睿这个狗官,亲手杀了楚雄!”
“什么!?亲手杀了楚雄!?”陆阳元等人心里猛的一惊。
杜构和长孙冲也都眉头皱起,很明显,他们完全没想到,息王庶孽让江睿做的事,竟然是杀了楚雄。
“息王庶孽与楚雄有仇吗?”陆阳元忍不住道。
刘树义沉吟片刻,道:“未必有仇。”
“既然没仇,那为什么要杀了楚雄?”陆阳元不解。
其他人也都满是疑惑的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沉思道:“不出意外,应是更好的掌控江睿……”
他向众人道:“想想息王庶孽让江睿所做的事吧……”
“第一件,他应该是向江睿讨要大量的钱财,江睿之贪心,所有人都清楚,所以江睿若真的能拿出这么多钱财,献给息王庶孽,无论他是否真的忠诚,至少表面上,他展现了自己的诚意。”
“通过了第一件对抗自身贪欲的考验,息王庶孽给了他第二件考验,他让江睿释放犯人,如此便算触及江睿的权柄了,他要看江睿是否愿意准确无误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同时,息王庶孽也定然清楚邢州官场的情况,知道江睿架空楚雄权柄之事……所以,他让江睿无缘无故释放犯人,也打着让两人起争执的想法。”
“只要江睿真的按他所说的去做,两人的矛盾,必然会实质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和平……”
“而这时,他交给了江睿第三个任务!”
众人内心顿时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刘树义道:“他让江睿杀了楚雄,而且还是亲手杀了楚雄!”
“大家想想吧,江睿与楚雄刚刚出现如此大的争执,闹得刺史衙门人尽皆知,结果不久后楚雄就死了,衙门的人和其他州县的人,会怀疑谁?”
杜构眼瞳一跳:“自然是江睿!这就与江睿惨死,我们会先怀疑楚雄一样!”
刘树义点头:“楚雄一旦身死,江睿的嫌疑最大!而息王庶孽之所以让江睿亲自动手,也是为了掌握证据……如此一来,江睿杀害楚雄的把柄,就握在了息王庶孽手中!”
“楚雄可不是无名小卒,他身为邢州别驾,也是息王旧部里一个重要成员……所以江睿无端杀害楚雄,一旦被其他的息王旧部知晓,麻烦绝对不小!息王庶孽握着这个把柄,江睿岂敢轻易背叛?”
陆阳元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忍不住道:“这息王庶孽也太阴险了吧!三个考验,环环相扣!让江睿不知不觉间,就落入了他的掌心!”
长孙冲漆黑的眸子闪过道道精芒,点头道:“确实是个很有手段之人,此三个考验江睿若都通过了,哪怕江睿有自己的心思,也难以逃出息王庶孽的手掌,这息王庶孽也就真正掌控了邢州!”
刘树义眼眸深沉,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此人若不能尽快解决,迟早会成祸患。”
说着,他看向赵锋,道:“当铺那里可有消息?他们可曾查到那三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