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始分头行动。云盟的弟子负责搭营帐,他们带来的帆布在松柏间一拉,用竹竿撑起来,倒像个个绿色的小帐篷。刀盟的伙夫则捡了些干柴,在潭边垒了个简易的灶台,把那口豁口铁锅架上去,开始烧水。
很快,篝火就升起来了,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有人从包袱里掏出干粮,就着咸菜啃;有人则脱了鞋,在潭边泡脚,小鱼凑过来啄脚趾,痒痒的,惹得人直笑。
云盟盟主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上次在黑石崖的窘迫。那时他们被追得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只能嚼着干硬的饼子,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发抖。而现在,他们有干净的水,有能做饭的锅,还有片安全的营地,这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多烧点水。”他对伙夫说道,“让弟兄们都泡泡脚,解解乏。”
伙夫应了声,往灶里添了些柴。水很快就开了,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在这山涧里氤氲开来,混着松柏的清香,竟有了种难得的安宁。
刀盟盟主走过来,递给云盟盟主一块干粮,上面抹了些咸菜:“吃点吧,等会儿还得安排守夜的。”
云盟盟主接过干粮,咬了一口,咸菜的咸香混着干粮的麦香,在嘴里散开。他望着潭里的小鱼,又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弟兄们,忽然觉得,这山涧虽险,却像个安稳的家,能暂时挡住外面的风雨。
夜色渐渐浓了,篝火越烧越旺,映着每个人的脸。有人开始唱歌,是首古老的民谣,调子有些苍凉,却听得人心里暖暖的。歌声在山涧里回荡,穿过栈道,越过峡谷,仿佛在告诉外面的世界,他们在这里,活得很好。
云盟与刀盟的物资供给,恰似山涧溪流汇入江海,从未有过断流之时——这股“活水”的源头,是几家扎根江湖百年的老字号商会。绸缎庄的东家总说:“我祖父当年走镖遇劫,是云盟前辈拼死相救,这份情,得用最好的云锦来还。”铁器铺的掌柜则常对着炉火光喃喃:“刀盟弟兄用的刀,钢得是晋地的精铁,淬火得用天山雪水,差一点都过不了我这关。”
武林门派与商贾之间,早已织就一张看不见的共生网。云盟的武师们会定期巡逻商会的货栈,靴底的铁钉踏过青石板路时,总能惊起檐下的铜铃,那铃声既是警示,也是承诺——只要铃声在,就没人敢动商会的一车一货。去年深秋,一伙马匪想劫绸缎庄的冬衣镖,云盟的“铁臂”张七一拳砸断了匪首的马鞭,指节上的老茧蹭过镖车木栏,留下几道浅痕:“这些是要送往北疆军寨的,动一根丝线,拆了你们的骨头当柴烧。”
而商会的账房先生,总会在月初将账本送到门派,红绸包裹的银锭码得整整齐齐,压得账本边角微微发皱。“这是新铸的‘雪花银’,打兵器不粘刃;那箱是松江的棉布,做夜行衣透气;还有西域来的葡萄干,给弟兄们当零嘴。”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每一颗算珠都映着武师腰间的刀穗,“上月你们护着商队过黑风岭,省下的损失,够打十柄好刀了。”
更有甚者,如“烈火堂”这般的门派,干脆自家开了镖局与药铺。镖局的镖师皆是堂内好手,左臂的刺青在阳光下泛着青光,那是“烈火燎原”的图腾;药铺的掌柜是退隐的医武高手,捏着脉枕的手指骨节分明,能从武者的脉象里看出内伤深浅。他们的护院武师每天卯时练拳,拳风扫过药铺的幌子,“百草堂”三个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既是招牌,也是威慑——寻常地痞流氓,连药铺门口的台阶都不敢踩。
对江湖武者而言,银两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俗物,却像空气般渗透在日常里。晨光熹微时,拳师们练完功,会蹲在墙根分食包子,油星子溅在衣襟上,得用铜钱刮掉才不显眼;跑堂的小二见了带刀的客人,总会多送碟酱菜,只因“大侠们花钱爽快”;连街角的算命先生,给武者卜卦都要多算一卦“财路”,说些“近日有偏财,或在刀光剑影中得之”的吉利话。
云盟后堂的库房里,几口檀木箱子锁得严实,铜锁上刻着“云”字暗纹。去年秋收后,账房掀开箱盖时,银锭反射的光晃得人眯眼——整整五十箱,是弟兄们押镖、护商、平匪患攒下的。盟主让人打开最上面一箱,取了三成出来,派快马送往各地:给黑石崖战死的李三郎家送去二十两,他老娘的药不能断;给清风寨牺牲的王二柱家送了三十两,供他弟弟读书;还有那些伤残的弟兄,每月都能到账房领五两月钱,够买些肉脯补身子。
有次议事,刀盟的陈长老摩挲着箱沿叹道:“这些银子,沾着血呢。”旁边的年轻弟子刚想说“不如散给穷人”,就被师父瞪了回去——那弟子后来才明白,库房里的银子,是给弟兄们买伤药的钱,是给孤儿寡母的饭钱,是买精铁铸刀的本钱。上个月他随队护商,看着商队老板给受伤的弟兄递上金疮药,看着账房给家里捎信时附上的银子,忽然懂了:江湖里的银子,从来不是冰冷的金属,是能让弟兄们安心拼杀的底气,是让身后人安稳度日的靠山。
就像此刻,云盟的伙夫正往锅里撒盐,盐粒落在沸水里,溅起的水花烫在他手背上,他却咧着嘴笑——锅里炖着的羊肉,是用护商赚的银子买的,给刚从边关回来的弟兄补身子。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也映着窗外巡逻武师腰间的刀,那刀鞘上镶嵌的银饰,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在说:这江湖再险,有银子打底,有弟兄相伴,就能走下去。
黑衣人就像一群潜伏在阴影里的鬼魅,从不踏足苍古帝国的城池烟火。他们的物资进项,一半靠与那些盘踞暗处的邪派势力勾连,从他们手里分一杯羹;另一半则是早年囤积的家底,如今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往下漏。
连绵的大山里,山民们世世代代靠着几亩薄田和山货过活,性子纯得像山涧水。可在黑衣人眼里,这些淳朴山民就是待割的韭菜——他们揣着银子上门时,脸上堆着假笑,说是什么“官府征粮,先付定金”;转头就换副嘴脸,拿出伪造的文书,硬说“逾期不交按抗税论处”。山民们哪见过这阵仗,多半被唬得把口粮都掏了出来。有那硬气不肯给的,黑衣人便趁夜摸进院子,翻箱倒柜抢了粮,还放话“再嘴硬,下次烧你家茅房”。就靠这威逼利诱的勾当,他们麾下那批武者才不至于断了粮草,在大山深处苟延残喘。
此时的双方,像两头收了爪牙的凶兽,暂时歇了火。可暗地里,粮草的角力早已打响。云盟和刀盟的探子们,像入夜的蝙蝠,敛了声息,贴着山壁、绕着林子,专挑月黑风高时行动。他们猫着腰躲在黑衣人运粮队的必经之路旁,数着对方的车马数量,记着护卫的刀疤模样,连车轮碾过石头的声响都要辨出个轻重——那是判断车上粮食多少的门道。
而黑衣人也没闲着,他们派的暗探更滑,混在挑夫里、扮成货郎,往云盟和刀盟的地界钻,眼睛像鹰隼似的扫过粮仓的窗沿、伙房的烟囱,就为摸清对方的存粮够撑多久。
这段平静日子,云盟和刀盟倒像是得了喘息的水手,赶紧趁着风浪小,修补起漏了缝的船。刀盟这边,前些日子被黑衣人密探搅得元气大伤——议事厅的梁柱被凿了洞,藏着的武功图谱丢了半卷;粮仓的锁被撬了,撒了把泻药,害得半个盟的人拉了三天肚子;最要命的是,三名掌事的高手在夜里遭了暗算,至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虽然后来揪出了十几个伪装成伙夫、杂役的密探,可谁都知道,肯定还有漏网的。就像墙角藏着的蝎子,指不定啥时候就窜出来蛰人。刀盟盟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这些隐患不除,别说联手抗敌,怕是睡个安稳觉都难。”底下的弟兄们也都憋着股劲,白日里操练更勤了,夜里巡逻的脚步也放轻了,每个人眼里都带着股子警惕——谁都想早点揪出那些藏在暗处的狐狸,不然这刀盟的船,说不定哪天就真要在阴沟里翻了。
蛮荒的勇士们围坐在篝火旁,火星子噼啪作响,映着他们脸上交错的刀疤与困惑。有人攥着石杯的手青筋暴起,杯沿的磨损处还沾着昨日冲突留下的血痕:“魔月帝国要打过来?这话听着就像山里的风,刮过就没影。”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枯木,火星溅到兽皮裙摆上,烫出个小窟窿,他却浑然不觉,“咱们跟王庭断了快半年信了,苍古帝国的人嘴巴比蜂蛰的还疼,谁知道是不是诓咱们?”
旁边的老者用骨杖敲了敲地面,杖头的鹰骨雕刻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别管真假,魔月帝国的人,手黑得很。去年冬天,他们的商队路过黑风口,就因为咱们的孩子好奇摸了摸他们的银饰,就把孩子的手给捆在雪地里冻了整整一夜。”老者的声音发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孩子才十二,手指头冻得跟枯树枝似的,开春化雪时一碰就掉……”
火堆“啪”地爆了声,照亮了人群里年轻勇士绷紧的脸。有人猛地将石碗砸在地上,陶片溅到火堆里,火星腾起半人高:“我就说不能信那些穿丝绸的!上次他们的使者来,腰里别着玉坠,说话文绉绉的,转头就把咱们用来换盐的兽皮换成了掺沙子的粗盐!”
“可蛮王让咱们学他们的规矩啊……”一个年轻些的勇士喃喃道,他怀里还揣着本卷边的书,是去年从魔月帝国学者那求来的,纸页上用炭笔描着魔月帝国的礼仪图——画里的人拱手弯腰,衣袖垂得整整齐齐。他曾对着图练了三个月,就为了在交换货物时能“有大国风范”,可上个月,他照着图里的样子行礼,却被魔月帝国的武士当众嘲笑“像只弯腰捡骨头的狗”。
“学个屁!”角落里的壮汉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他们的学者教咱们‘谦让为礼’,转头就抢咱们的草场!他们的小姐穿着绣金线的裙子,说‘怜悯众生’,却看着咱们的人饿死在雪地⾥!”他抓起地上的长矛,矛尖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我弟弟,就因为想学他们的‘文明’,不肯跟他们动手,结果被他们活活打断了腿,扔在戈壁上喂狼!”
人群里响起一片粗重的呼吸声,有人默默磨着石斧,石屑簌簌落在地上。远处传来魔月帝国营地的丝竹声,细细软软的,像毒蛇的信子,缠得人心里发紧。蛮荒的勇士们彼此对视,眼里的犹豫渐渐被火光烧成了决绝。
“管他是不是圈套,”老者站起身,骨杖重重顿地,“魔月帝国的人,狼子野心藏不住。去年冬天的雪还没化干净呢,那些冻掉的手指头、断了的腿,都在土里埋着呢!”他指向远处魔月帝国营地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像鬼火似的晃悠,“他们的书里写着‘仁义道德’,可手里的刀比咱们的石斧还利。蛮王让学的是好的,可这些披着文明外衣的豺狼,不配让咱们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