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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哑巴唱戏才算绝活

    这种整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默契。

    虞清昼站在璇玑阁的高台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自下而上涌起的、无声的潮汐。

    这不再是单纯的逃避或压抑,而是一种主动选择的沉默,仿佛整个青州城的人都在参与一场庞大而庄严的哑剧。

    为了探寻这沉默的根源,她在一个月末“强制沉默日”悄然下山,换上布衣,巡行于山下的村落。

    村里安静得可怕。

    家家户户门扉紧闭,不见炊烟,亦无犬吠。

    田间地头,人们低着头,默默地做着手中的活计,挥锄、拔草、挑水,动作精准而机械,气氛肃穆得如同在举行一场绵延数里的集体丧仪。

    他们彼此不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吝啬地避开,只用肢体的节奏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协作。

    虞清昼心中一沉,这难道是她打破旧规矩后,矫枉过正的恶果?

    她正想开口,对一个路过的老农说些什么,哪怕是句无意义的劝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村口的老井边,一个五六岁的顽童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木勺,有节奏地敲击着水桶的桶沿。

    “嗒,嗒嗒,嗒——”那声音清脆、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欢快。

    紧接着,旁边几个原本在玩泥巴的孩童像是听到了号令,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开始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大腿,应和着那木勺的节拍。

    “啪,啪啪,啪——”

    一个敲桶,几个拍腿,没有歌唱,没有言语,竟硬生生凑出了一段明亮跳脱的曲调。

    一个正在磨镰刀的汉子猛地回头,眉头紧锁,张嘴便欲呵斥,可那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听着,眼神从最初的严厉,渐渐变得复杂、迷茫,最后竟透出一丝遥远的怀念。

    越来越多的村民停下了手中的活,侧耳倾听。

    那旋律,竟是多年前因被指“靡靡之音”而遭官府严禁的山歌《野雀调》。

    虞清昼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这不是死寂,这是在用声音的废墟,重建音乐的宫殿。

    她悄然后退,没有制止,只是将那段节拍牢牢记在心里,回到璇玑阁的路上,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反复摩挲,仿佛握住了一把失传已久,能够开启新世界的密钥。

    是夜,借宿在城郊一户农家的谢昭华,被隔壁的动静吵醒。

    那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一种更令人心烦的压抑。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哭腔:“……你现在连骂我一句都懒得张嘴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人?”

    回答她的,是床板被用力捶击的闷响,一声,又一声,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狂怒。

    谢昭华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悄然起身。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在指尖沾了一滴晶莹的药露。

    她走到窗边,对着隔壁那扇糊着薄纸的窗户,轻轻一弹。

    药露无声无息地渗入窗纸,转瞬消失不见。

    次日清晨,那家的男人推门而出,刚迈出一步,脚下的旧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竟发出一个清晰的男声:“我怕我说完……你就真的走了。”

    男人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惊疑不定地又走了一步,鞋底再次发声:“我恨我自己……就是个不会哄人的闷葫芦。”

    他惊恐地抬起脚,不敢再动,可身体的晃动依旧让鞋底发出了第三句话:“其实我昨夜……偷偷哭了三次。”

    全村都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动了,人们围在院外,指指点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妖术。

    唯有那家的妻子,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那窘迫到面红耳赤的丈夫,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终于走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用一夜未眠的沙哑嗓音说:“……原来,你也会疼。”

    这种“不说真话”的真话,在青州城以各种诡异的形式蔓延。

    璇玑阁藏经洞外,那个负责敲梆报时的盲童,不知何时起不再敲梆了,而是改吹一支不知从哪捡来的断笛。

    笛声不成调,甚至有些刺耳,却每日准时三响,风雨无阻,如同某种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懂的暗号。

    虞清昼在他面前驻足倾听了数日,心头那根名为“姜璃”的弦,被再次拨动。

    她猛然醒悟,那几个破碎的音节,分明是姜璃最后一次任务失败前,在阁楼上独自哼过的一段曲子!

    只是顺序被彻底打乱,像是刻意为之的加密。

    她没有追问那盲童,只是带回了几段掉落在地的竹屑,回到房中,在书案上将它们摆成阵图。

    当夜,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竹屑上,那些细小的木片竟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自行缓缓移位,最终拼出了两个字——“等信”。

    与此同时,谢昭华的“正义”也在以她独有的方式执行着。

    她听说城西有个里正,为霸占一户寡妇的田产,到处造谣说她夜里与山魈私通。

    于是,她炼制了一炉新的丹药,名为“反噬丹”。

    这丹药不会让人失语,也不会让人腹泻。

    服下它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谎言,都会在皮肤上浮现出相应的黑色文字,谎言越是恶毒,字迹便越是清晰,如同烙印。

    她将丹药混入那名里正的茶水里。

    次日,里正在乡绅们的宴席上,又一次添油加醋地宣扬那寡妇的“劣迹”,唾沫横飞地喊道:“我亲眼所见,那贱妇勾引山魈,败坏风气!”

    话音未落,他粗壮的脖颈上,一排清晰的黑色小字瞬间浮现,如同刺青:“我觊觎她的田产已经三年了。”

    满堂哗然。

    里正惊觉不对,伸手去摸脖子,却什么也摸不到。

    他强作镇定,指着一个作证的帮闲,大声道:“王三可以为我作证,此事千真万确!”

    他手臂的皮肤上,立刻又多了一行字:“王三拿了我五两银子。”

    众人骇然的目光中,里正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昭华远远地站在街角,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低声自语:“现在你知道了,说假话,有时候比拉肚子还难受。”

    谎言与真话的边界,在这座城里被彻底搅浑。

    虞清昼在整理姜璃的遗物时,于箱底发现了一枚锈蚀的铜铃。

    据阁中老人说,这是姜璃早年还未成为密探时,时常佩戴之物。

    虞清昼将铜铃握在掌心,轻轻一摇,没有声音。

    她加大力气,再摇,依旧一片死寂。

    正当她疑惑地准备放下时,忽然觉得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痒。

    她低头一看,只见铃铛内部那个本该撞击发声的铃舌上,竟用针尖刻着一行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响不了的,才是真话。”

    虞清昼凝视着这行字,良久无言。

    最后,她走出典籍室,将这枚沉默的铜铃,挂在了藏经洞外那棵老槐树的枝头。

    风起时,满树槐叶沙沙作响,唯有那枚铜铃,在风中摇曳,始终沉默。

    但每一个从树下经过的人,无论弟子还是杂役,总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它一眼,仿佛在它的沉默里,听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回音。

    谎言成了另一种坦白,沉默成了另一种歌唱。

    青州城的混乱渐渐沉淀下来,形成了一种全新的、诡异的秩序。

    人们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试探嬉闹,再到如今,那眼神里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集体的默契。

    春祭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璇玑阁循例在山门前立起祈愿筒,供百姓投放写着心愿的纸条。

    往年,筒中总是五花八门,求财求子,盼风调雨顺。

    可今年的空气,却有些不同。

    那股笼罩全城的、整齐的沉默,似乎正在酝酿着一个共同的、无声的意志。

    虞清昼站在高处,看着山下人来人往,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无法掌控的预感。

    她预感到,今年的祈愿筒里,将会出现某种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种由万千沉默汇聚而成的、唯一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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