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将头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的些许阴霾渐渐散去。
她轻声道:“嗯,我知道。只是有时觉得,这龙椅之上,看得越多,人心便越是觉得寒凉。”
“人心虽寒,但总有温暖在。”林臻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至少,你有我。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
慕容嫣心中暖流涌动,正欲说话,忽然想起一事,转身想去取案几另一侧的一份关于北疆军械打造的奏报。
就在她回身的瞬间——
动作带着对朝堂暗涌的洞察与对身边人依赖的安心!
那迤逦在凤椅之下、铺散凌乱长达五丈的墨金色苏锦拖尾,被这骤然转身的动作带动!
华贵的锦缎拂过光滑的地面,发出“唰啦”一声轻响。
随着拖尾的悄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殿内温暖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星辰般坚定而清冷光芒的“满地织金”内衬!
那只布满整件睡裙和连体拖尾的凤凰纹路,在瞬间迸发出一种于复杂局势中保持清醒、洞悉人心、并拥有绝对力量掌控全局的、睿智而凛然的金芒!
那光芒充满了对潜在威胁的警惕、对自身道路的坚信,以及一种与所爱之人并肩面对一切风雨的从容与力量,尊贵、辉煌,且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坚韧!
裙摆落下,将那片清冷的金光掩盖。慕容嫣取过奏报,与林臻继续低声商议起来。
窗外,夜色深沉。
......
夏意渐浓,长安城绿树成荫,百花繁盛。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因季节的温暖而消融,反而随着北疆战事的迫近与内部势力的微妙平衡,显得愈发波谲云诡。
慕容嫣与林臻深知,在全力应对漠北威胁的同时,对帝国内部的潜在隐患,绝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以崔氏为首、对孔家覆灭心存芥蒂的世家大族,其动向更需密切关注。与其等待对方在暗处谋划,不如主动出击,一探虚实。
于是,一场看似寻常的、带有抚慰与示好意味的“家宴”,在慕容嫣的授意下,于崔氏在长安城的府邸中举行。
崔氏府邸位于城东崇仁坊,虽不及王府恢弘,却占地广阔,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处透着百年世家沉淀下的底蕴与奢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暗合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规矩与气度。
酉时三刻,帝后銮驾抵达崔府。
府门大开,以崔氏族长、礼部侍郎崔明远为首,阖府男丁及有品级的女眷,皆身着礼服,跪伏在府门外的青石甬道上,恭敬迎驾。
气氛庄重而肃穆。
慕容嫣在林臻的搀扶下,步下凤辇。
她今日的装束,依旧是她那身独一无二的神凤降世裙,只是在外面罩上了一件更为庄重、绣工极其繁复的黑金色霞帔,以契合这正式拜访的场合。
初夏的夕阳余晖,金灿灿地洒落,为她这身衣袍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神凤降世裙,墨黑的苏锦底料在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织入的金色棉绒与金线绣成的凤凰暗纹,流淌着一种既华贵又内敛的辉光。
苏锦的轻盈特性,使得这件棉质睡裙即便在渐热的天气里,也依旧保持着舒爽贴体。
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迤逦在她身后,随着她优雅的步伐,拖曳在崔府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依旧难掩岁月痕迹的光滑石板上,自然而然地铺散开,形成蜿蜒的、带着皇室威严的凌乱轨迹。
宽大的喇叭袖口,金线流苏随风轻摆。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温润生辉。
“臣崔明远,率阖族恭迎陛下、亲王殿下圣驾!陛下与殿下亲临寒舍,蓬荜生辉,臣等惶恐!”
崔明远声音洪亮,透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恭顺,深深叩首。
“崔爱卿平身,诸位请起。”慕容嫣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淡淡的、符合身份的威仪,“今日乃是家宴,不必如此多礼。朕与亲王,也是久闻崔府园林精巧,特来叨扰,与爱卿闲话家常。”
“陛下与殿下驾临,乃臣阖族无上荣光!快请入内!”
崔明远连忙起身,侧身引路,姿态谦卑至极。
林臻紧随慕容嫣身侧,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迎接的人群以及府内的环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几位认识的崔氏子弟点头致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他敏锐地注意到,府中护卫似乎比寻常公侯府邸要多,且个个眼神精悍,步履沉稳,虽然都垂手侍立,但站姿方位,隐隐透着章法。
更让他心中微凛的是,在通往正厅的回廊阴影处、以及远处假山花木的掩映下,似乎有极其轻微的、金属与皮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几道一闪而过的、带着精光的身影。
空气中,除了花香和酒菜香气,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兵刃的冷铁气息。
“有埋伏。”林臻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他面色不变,只是更加靠近了慕容嫣半步,袖中的手微微绷紧,全身肌肉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侧头,极快地与慕容嫣交换了一个眼神。
慕容嫣似乎毫无所觉,依旧面带浅笑,在崔明远的引导下,缓步前行。
她甚至颇有兴致地欣赏着路旁的奇花异草,偶尔还出声询问一两句名称典故,显得轻松惬意。
然而,在她宽大的喇叭袖掩盖下,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林臻的手背,示意自己已知晓,让他稍安勿躁。
宴席设在崔府最为雅致的花厅“漱芳斋”内。
厅内陈设极尽奢华,却又透着文雅气息,名家字画,古玩玉器,不一而足。
宾主落座,慕容嫣自然居于主位,林臻坐于其侧。
那长长的墨金色拖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花厅内铺散开,更显雍容华贵,也使得那“凌乱”的铺陈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王者气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丝竹悦耳,歌舞曼妙。
崔明远及其族中子弟,应对得体,言辞恭敬,不断敬酒,歌功颂德,气氛看似十分融洽和谐。
崔明远更是多次提及孔家之罪,盛赞慕容嫣铲除逆党的英明神武,言语恳切,仿佛与孔家毫无瓜葛,甚至深恶痛绝。
然而,酒至半酣,一位崔氏旁支的老者,似乎是多饮了几杯。
起身敬酒时,话语间却带出了几分“得饶人处且饶人”、“圣人之道,贵在中和”的意味,虽然立刻被崔明远厉声喝止,
并以“胡言乱语”为由罚酒三杯,但那瞬间的沉寂与尴尬,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慕容嫣端坐其上,手中把玩着夜光杯,脸上笑容不变,凤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她轻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
“圣人之道,自然贵在中和。然,治国之道,亦需明刑弼教。对忠良,自当宽仁;对逆贼,则需雷霆。否则,何以彰天道,何以安民心?崔爱卿,你说是不是?”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崔明远身上。
崔明远额头瞬间渗出细汗,连忙离席跪倒:
“陛下圣明!臣族叔老迈昏聩,胡言乱语,冲撞圣听,臣罪该万死!陛下执法如山,扫清寰宇,实乃江山之幸,万民之福!”
他语气惶恐,姿态放得极低。
“爱卿言重了。”慕容嫣微微一笑,抬手虚扶,“家常宴饮,偶有失言,何至于此?快快请起。今日只论风月,不谈国事。”
她语气轻松,将方才那点风波轻轻揭过。
但经过这一番,席间气氛终究微妙地变化了。
虽然歌舞依旧,笑语依然,但那隐在暗处的刀斧手的存在感,似乎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