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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九、慈悲为怀孙先生

    水牢内。

    就在孙老道和胖老和尚以为欧阳戎准备开溜的时候。

    欧阳戎突然提着孙老道的食盒,走向旁边的丙字号牢房。

    丙号房门的水帘门处,正有一只食盒被人推了出来,等待收拾。

    属于苍白青年的那份斋饭,已经被他吃完。

    欧阳戎先是取出这只食盒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离去,而是举止有些奇怪的将孙老道的食盒,重新推进了水帘牢门中。

    看到这一幕,孙老道和胖老和尚皆是侧目,二老表情各不相同。

    这个爱多管闲事的木讷青年,这番举措很通俗易懂。

    孙老道没吃完的斋饭,他见不得浪费,真的像刚刚说的那样,均给了隔壁丙字号牢房的病怏怏青年。

    此刻,欧阳戎默不作声的做完此事,站在丙号房的水帘门边,默默等待起来,没立马走人。

    胖乎乎老和尚见状,双手合十,面带微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孙老道脸色阴沉的看了会儿,某刻,鹤发童颜的脸庞突然嗤笑一声:

    “吃个屁,得了那病,吃再多也没用,你真圣人心泛滥,想当活菩萨,真想帮他减轻点痛楚,还不如打一桶冰水来,越阴冷寒冰越好,直接浇他身上,这才叫赏他一点舒服……只是吃吃吃,有个屁用。”

    欧阳戎眉头微微一皱,偏头看了眼毒舌讥讽的孙老道。

    不是因为心情不满,而是孙老道嘴里的这道做法,他隐隐感觉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越想越熟悉……

    欧阳戎忍不住低头,多看了两眼水帘牢门前软瘫躺地的普通青年。

    牢房前,气氛安静了会儿。

    孙老道一脸嘲讽表情。

    欧阳戎回过头,认真问他:

    “他得了什么病?”

    孙老道冷笑一声:“已经是个死人了。”

    欧阳戎有些认真:

    “可他还活着。”

    孙老道悠悠道:

    “能说出这话,你要不是个圣母心泛滥的蠢货,要不就是个儒家圣人,你猜你是哪个?”

    讥讽一句后,他不等欧阳戎“无意义”的回复,继续撇嘴道:

    “小子,道爷我告诉你,在这世上,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而有些人死了,他永远死了,明白没?

    “横竖都是一个死,不过早点晚点罢了,难道你我就不是有些人眼里的死人吗?关心别人这么多屁事干嘛?

    “道爷我刚刚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这几个字又何尝不是说你我的?都是一具粉肉白骨、行走地上的骷髅罢了,你说是也不是?

    “你还要精力同情他?殊不知,他也会同情你,哈哈哈哈哈,世上怎么这么多像你这样的蠢人,还同情别人哈哈……”

    孙老道越说,脸色笑意越浓,笑意越灿烂,反而让他那张自带嘲讽熟悉的脸庞少了些欠扁的意味。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哈哈哈哈……”

    甚至说到了后面,他自顾自的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不亦乐乎,笑的挤出眼泪,笑的肚子疼到虾弓。

    欧阳戎安安静静的看着门后有些癫狂的老道人。

    也不知道他是在水牢里被关的太久给关疯了,还是本来就是个疯子,进水牢前就已经疯了,早就疯了。

    似是觉得门外青年从始至终的木讷脸庞实在无趣,又是个没悟性的凡夫俗子。

    孙老道揉了揉笑疼的肚子,缓了片刻,直起腰来,偏头看向隔壁戊字号牢房内的胖乎乎老和尚。

    这才是个颇为有意思的狱友。

    老道人面带微笑,似是学着佛祖,双手合十,慈祥脸色,打了一句机锋:

    “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有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

    瞧着肥头大耳、有些素位裹尸嫌疑的老和尚,却是如同弥罗佛般,笑呵呵答了句:

    “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此乃真人。”

    孙老道微微挑眉,多看了眼胖乎乎老和尚,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些,撇嘴说:

    “你这秃驴,还算有点慧根,大乘佛教常强调一个见知障,反而是有些落了‘小乘’,老秃驴,道爷从没听你唠叨过见知障,你勉强算是个阿阇梨,比那些比丘、沙弥强一些。”

    欧阳戎默默旁听,佯装不懂,也没插话。

    此刻闻言,他抬眼敲了敲隔壁的胖乎乎老和尚。

    阿阇梨、比丘、沙弥都是这个时代和尚们的代称。

    不过“阿阇梨”的称呼,含金量更高一些,是对有资格教导他人的和尚的尊称。

    而比丘、沙弥只是指代遵守戒律的出家男子。

    胖乎乎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脑门,像吃完好东西品味回味一般,砸巴了下嘴巴。

    随后,他竟是学起了山下道士,朝孙老道打了个稽首。

    这明明是穿道服的道士该做的事,老和尚做起来,一番举止显得有些滑稽好笑,最关键是,他还乐呵呵的商业互吹了一句:

    “真人真人,两字妙也,老孙头也是个‘真人’呀。”

    在山下,南北道门,只有真正得了逍遥的牛鼻子大能,才可堪如此评价。

    道家真人,可是很高的地位和赞扬,不过这句称呼,北方道门用的比较多,最有代表性的是终南山内的楼观道派,作为北方道派的执牛耳者,同时也离洛阳、长安很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它们也是经常诞生历代大乾国师之地。

    因为道门乃是大乾的正统国教,最初的楼观道派,辅佐大乾离氏,曾有从龙开国之功……当然,这份国教的荣光,主要被楼观道派为首的北方道门给独享,南方道门分到的好处不多,不禁是因为离得远,其中还有道门中的南北之争的因素在里面。

    南北两派的道门,是有些“道统之争”在里面的,与之类似的,还有当下大周的南北佛宗……

    说回来……而在南方道门这边,比如有代表性的三清道派,更多的是把得道高人、有崇高地位和道行的道人,称呼为天师。

    例如,龙虎山天师府就是代表,还有欧阳戎最熟悉的一位天师……上清茅山的袁老天师,都是如此。

    所以,北方道门的真人,南方道门的天师,一北一南,称呼不同,但却是类似的高贵地位,算是遥相呼应的。

    所以此刻,欧阳戎在听到胖乎乎老和尚对孙老道的马屁夸赞后,眼底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他一直觉得,很多事从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先就能从很多蛛丝马迹中,抓到那个线头或说马脚的。

    这个胖老和尚,可能是隐隐知晓些什么,一些话语才自然流露出来的。

    欧阳戎余光微微侧去,又瞟了下面前鹤氅裘老道人头上紧裹着满头银丝的混元巾道冠。

    这混元巾是有点说法的。

    而且欧阳戎也很少听孙老道吟唱三清道派的道号,福生无量天尊、度人无量天尊什么的……

    欧阳戎感觉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就在这时,丙字号牢房传来一点动静。

    欧阳戎发现脚边有东西在蠕动,低头看去,是脚边被他推进水帘牢门大半盒身的食盒,隐隐被里面的人按住了。

    欧阳戎朝水帘牢门另一面的地板仔细看去,对上了一双平静安然的漆眸。

    是软瘫在门前的病恹恹青年,好像是被外面欧阳戎三人的话语和动静给弄醒了。

    一门之隔,两个青年对视了一眼,都是类似平静的眼眸。

    病恹恹青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瘦长手掌按在食盒上,安静了一会儿,似是搞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他隔着门,朝欧阳戎有些亲切的说:

    “谢谢。”

    转过头去,因为两座牢房位置角度的原因,他努力伸长脖子,语气十分的恭敬:

    “孙先生,我、我可以吃吗。”

    语气带着点结巴,也不知道是说话习惯如此,还是许久没开口的生疏。

    被一旁的欧阳戎好奇盯着,孙老道似是情绪烦躁,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吃吃吃,吃你的去吧,问道爷我作何,你爱吃吃,多吃点,反正也吃不了几口了,能吃点是一点吧。”

    被孙老道催命一般的嘀咕打发,病恹恹青年却是不恼,苍白脸庞上反而露出些笑容:

    “多谢孙先生。”

    青年有些开心的将食盒往怀中拉去,只不过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手掌似是使不了太大的劲。

    低头的欧阳戎,光是看见食盒朝门内蠕动的缓慢速度,就能知道他动作的艰难,于是主动蹲下,伸出手掌,在不触碰水帘牢门的前提前,将食盒尽力往前推了推。

    这水帘牢门总归是牢门,而且状态奇异,欧阳戎前来送饭这么多次,从来没有主动触碰它的意思,哪怕他要云想衣给的铜令,但依旧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若是这水帘牢门和外面的瀑布水帘一样,能轻而易举的穿过,或者传递东西,那么这些关在牢内的罪囚们,为何不自己出来?

    不过,食盒这样的木制物,应该是特制的,算是例外,能够通过这扇水帘牢门。

    “谢谢了。”

    病恹恹青年察觉到欧阳戎的举措,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语气有些结巴道:

    “孙先生就、就是这性子,可能说话有些重,但他其实心肠很好的,宽宏大量,慈悲胸怀。”

    孙老道:……?

    本来准备转身返回牢房角落不搭理外人的老道人背影僵了下,似是被踩到了痛脚一般,扭过头,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

    “臭小子,你才慈悲胸怀,你全家慈悲胸怀。”

    隔壁的胖乎乎老和尚也忍俊不禁,笑眯眯看着老狱友破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对于孙老道的破口大骂,欧阳戎倒是习以为常,但是病恹恹青年却是愣了下。

    慈悲为怀应该是个广义上的褒义词才对,排除阴阳怪气的预期,但是也不知为何孙老道听到后,这般跳脚暴躁,像是触碰了他的逆鳞一样。

    难不成这个词在他家乡那边,是个咒人的贬义词?

    病恹恹青年连忙开口:

    “抱、抱歉,孙、孙先生。”

    “去去去,吃你的去,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孙老道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驱赶打发。

    拿到食盒后的病恹恹青年,先是朝欧阳戎露出一个歉意表情,然后有些努力的从地上撑起身子,行动瞧着有些艰难。

    欧阳戎看了眼他没怎么蠕动过的双腿,双腿是笔直竖在地上的,似是很难挪动。

    这个病恹恹青年,从他见到起,就看起来像是浑身如软泥一样瘫痪的模样,也不知是肌肉问题,还是骨骼问题。

    不过,想必孙老道肯定清楚,知道具体实情,因为从孙老道刚刚随口吐露的话语中,就能看出来些。

    而且还有一点,孙老道是女君殿都重视的神医,这病恹恹青年肯定是知道他身份的,不然也不会以“先生”这个无比恭敬的名号来称呼,否则,直接喊“真人”或者“道长”岂不是更符合他的道人身份?

    所以,孙老道八成是个病恹恹青年亲自看过病的,只是从前者一些话语的细节中可以知晓,病恹恹青年所患的疾病,十分棘手,甚至就是一般人眼中的绝症。

    只是作为道门神医的孙老道,到底治不治得了它,或者说,知不知道治疗此病的神药,那就不知了,估计只有老道人自己才心知肚明。

    虽然从见到起,老道人嘴里就一直直骂骂咧咧的咒病恹恹青年,嫌弃人家,但是这可能只是他的毒舌习惯而已。

    因为根据欧阳戎和孙老道相处时的经验来看,老道人其实是个心境很冷静的人,虽然表面有些顽童般的暴躁,但可不能被他表面的情绪给糊弄了,这老道人对很多事,其实心如明镜似的……

    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慈悲为怀了。

    有时候,一个人越是不愿意承认什么,他就越是什么……想到这儿,欧阳戎暗暗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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