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康的汇报里,有不少关键信息,因此王大喇嘛这边,还是比较满意的。但对于他的结论,大家就有点一言难尽——他说了这么一大圈,结果就是“脱欢做得对”。
王大喇嘛对他很了解,知道以郭康的思路,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这个结果,就是他的最终建议。但耐不住在其他人看来,这就基本上等于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可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也在忌讳什么,所以不想明着透露出来……
而这些,就只能由王大喇嘛带人帮他善后了。
好在,今天接收消息的这几位,也都是了解情况的人,知道郭康不会随便乱说话的。所以,她们也没有疑惑太多,向王大喇嘛咨询了几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就先离开了。
完成了任务之后,王大喇嘛也松了口气。
如果有得选,他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不过既然做了,就把事情做好吧。因此,话题结束之后,他又专门去一趟裁判所的办公室,准备和那边的人强调一下,等郭康回来之后,就配合他的工作,把最后的报告整理好。
虽然让裁判所去查天方教的人,看起来有点奇怪,但王大喇嘛这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郭康倒是支持这种决定,因为他一直希望建立一个真正的“普世教会”,把教会管理机构和罗马本身绑定,而不是和具体某个信仰绑定。
在郭康看来,教会就是罗马行政机构的一部分。各个宗教,都应该隶属于这个“正统教会”。就像现在,罗马这边的不同教派,都是拜上帝教的分支,承认罗马教会的管理一样,不同宗教本质上也都是差别大一点的教派,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进行统筹管理。
对此,连王大喇嘛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激进了。他给其他人吐槽说,就算这个广义的大正教会,将来会成功建立起来,第一个牧首也肯定是康斯坦丁。他老王实在是做不到……
不过,在实际管理过程中,很多时候还就得按郭康的办法来,所以,大家就算觉得违和,也得硬着头皮去解决问题。
本来,王大喇嘛还准备把埃及的哈里发拉过来,多个人撑腰,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也肯定能帮忙缓解不少压力。不过,还没进行多久,哈里发就被叫走,跟着先遣部队去了意大利,去调停公教教会大分裂问题了。所以这边也只能由他来了……
他叹了口气,把这个想想就头大的问题,抛给了旁边的助手:“彼得啊,你觉得,小郭给的这个回复如何?要是没问题,我们就走巴塞丽莎那边过一遍,把她批复下来的可以公开的部分,用来给其他人报告。”
“我觉得,代理总督阁下交过来的,是一份很合适的报告;但是,这个报告直接交上去,有点不太合适。”彼得神父立刻回答道。
“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么……”王大喇嘛颇有些无语:“别在那儿念叨官话了,直接说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彼得神父解释道:“他告诉我们的信息,已经足够回答大家关切的几乎所有话题了,所以才说写的很合适。但是,这些内容,很多都是可以给我们这些了解情况的人说,但就算挑选之后,也不适合直接告诉其他人的。“
“现在这件事,整个元老院都很关心,所以我们不得不做出正式的回复。但怎么回复,也是有讲究的,我们最好还是润色一下。”
“不同的人,真正关心的,是这件事的不同侧面。而我们的报告,也可以在讲述这些事情的过程中,体现我们的态度和观点。代理总督阁下在写这份报告的时候,虽然他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只是不断往里面填充证据和自己的分析。但人在写作的时候,是不可能没有基本立场和观点的。而元老院里,也没有真正的傻子,大家很快就能看出来这些。”
“最直接的一点:他在写作的时候,是以向熟悉的上级和长辈汇报的态度进行的。但我们给其他元老说明情况的时候,就不能这样了。”彼得神父指出:“所以,哪怕去掉了需要保密的部分,也最好重新写一下。这样,我觉得才更加妥当。”
“可以啊,你小子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论起心思细腻,小郭、小吴和伊万他们,我看都不如你啊。”王大喇嘛点点头,称赞道:“那这样吧,既然你已经理顺了这个流程,对于怎么办也有数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皇后那边交回来之后,就由你来写这个稿子吧。”
“……啊?”彼得直接傻眼了。
不过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估计也没用了。没办法,他只能也硬着头皮接下来,表示自己会尽力。
仔细一想,王大喇嘛估计也是有意这么说的,亏他还说别人心眼多。怪不得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既然把任务都接下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说清楚了。因此,彼得神父果断又缠着王大喇嘛,要求他把教会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尤其是对于受调查者本人的态度,明确告诉他。为此,他建议,要召集大都这边,负责管理工作的几位牧首们开会,形成一个一致意见,并且以书面形式确定下来。
按照教会惯例,正式会议召开的时候,都要有文员在旁边记录。会后,与会的高级教士们还会审阅这份文本,然后依次签字。所有人都签字认可之后,这份记录,乃至会议本身,也就有了正式效力。所以,只要开会确认之后,他就可以放心去写了。
在这件事上,王大喇嘛倒是没有说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表示他干好活就行,其他的东西,自己这边会安排好的。
领导这么表态了,彼得神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商量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大牧首啊,我还想问一下……就不是教会的公开观点了。您看,郭公子写这份报告的时候,就是给长辈做交代的样子。而是您自己,作为长辈之一,怎么看这件事呢?您也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而且有些市井言论,其实不太……好听吧。”
“哎呀,这些希腊人,说什么事情都不会好听的。我们就算把圣母玛利亚请来,他们都得忍不住说一些流言蜚语——我们的市民,就是这样的人。”王大喇嘛倒是不太在意:“至于我自己,我也是希望,什么事情和阴谋都没有最好。既然台吉和小郭都说没问题,我觉得,按他们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要说担心,那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我当神职人员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各种吉凶谶讳,也算不少了。”他摇摇头,说道:“这些事情呢,有时候也不是绝对的。因为天父给我们展示的预兆,就算是教会核实、确认过的那些,也更多只是警示和提醒。最终会变成坏事,还是好事,关键还是看自己的德行。”
“小郭之前的说法,也提醒我,和埃及女人相好这件事,会引起罗马本地人的担忧。但是,如果换个角度看,肯和一个信仰、文化都颇有差别的埃及女人相好,那么肯定就能接受埃及当地的文化习俗,更容易把当地人也视作‘自己人’。而这正是他们最迫切需要的。”
“在瘟疫前后,他多次给朝廷上书,表明自己治理埃及的思路,就是要把当地人也变成罗马人。从古典时代以来,埃及当地人一直被各种外来统治者,当做奴役对象看待——哪怕克里奥帕特拉自己,也是个马其顿人,而非埃及人。因此这些政权也来来去去,没有一个能扎下根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跳出这种怪圈。”
“如果我们真的能成功,把埃及人接受、改造成罗马人,那么就没有必要特别强调这个女人的身份和预兆什么的,因为她也就是个普通的罗马女人;如果没有成功,那埃及地区估计也不好消化。真出了什么事情,多她一个也不影响了……”
“另外,我之前,还听老黄讲过一个故事。我想想……”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在孔夫子那个时代,他所在的鲁国,有个权臣叫阳虎。阳虎很有能力,但也非常骄横,甚至公开发表议论,宣称:‘君主贤明,就要尽心去侍奉他;君主不贤,就要掩饰邪念去试探他。’”
“后来,阳虎在鲁国失势,遭到驱逐,出奔到齐国去。但齐国人也怀疑他,甚至把他扣留了下来,他只能再次设法逃跑,最后到了晋国。当时晋国的大贵族赵简子迎接他,并任用他为相国。对此,很多人都并不看好这个决定。”
“孔夫子本人,听说这事之后,就对子路说:‘赵氏的后代恐怕有动乱吧。’不过子路不相信,反问道:‘权力又不在阳虎手里,怎么能作乱呢?’孔子回答说:‘这不是你能理解的。阳虎亲近富人而不亲近仁人。当初被季恒子宠幸,却要杀害主公,未得逞而逃走,请求齐国接纳他。齐人囚禁了他,又逃到晋国。这样,齐、鲁两国都去掉了祸根。赵简子贪图利益而又轻信,必定会轻信他的话而听从他的谋划,祸患引起的最终后果,不是这一代人能够知道的。’”
“那最后,这人引起祸患了么?”彼得好奇地问。
“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王大喇嘛摇摇头:“在塞里斯的典籍里,这种圣人、贤者对外来局势的判断,一般都会应验。像是《春秋》这种著作里,就充满了各种预言,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后人故意这么整理出来的。”
“但这个案例,却是一个例外。孔子这种地位的圣人,居然直接做出了完全错误的预言,还被特意记录下来,作为典型。可见这件事的影响和教育意义有多大。”
“而且,从后来的情况看,做出错误判断的,也不止他一个人。据说,赵简子的左右近臣就直白地问他:‘阳虎善于窃取别人的国家政权,为什么还用他做相?’赵简子回答说:‘阳虎致力于夺取政权,我就致力于维护政权。’于是运用权术去驾驭阳虎。阳虎不敢做坏事,很好地侍奉赵简子,使赵简子强盛起来,几乎成了霸主。”
“你看,大家都觉得阳虎是个小人,但如果自己有足够能力,也能清醒地认识形势、了解对方的品性,那么小人也同样可以利用,让他发挥出自己的才能。”王大喇嘛总结道。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道理,今天也一下就想起这个了。你还记得孔夫子的理论么?妇女和小人,在很多方面是差不多的。”他告诉彼得神父:“因此我觉得,如果君子能驾驭小人,限制他作恶的能力,迫使他为了国家服务;那么,也就能驾驭女子,限制她的种种行为,使她不得不发挥正面作用了。”
“台吉和这个女人相处,能产生的好处和需要警惕的危险,小郭说得已经比较齐全了。我觉得,台吉是能做到这些,把控好这个人的。”他最后说道:“这一代年轻人,他是最擅长进行管理、最会选拔和任用人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插手,什么时候不需要过问。这方面,他甚至比小郭还要有天赋——小郭很多时候,太依赖自己一个人的工作了。”
“台吉这些年,也没少和大家公认的小人打交道,结果也都很不错。所以我觉得,他肯定也能管住这个女人。我们看他发挥就好。”
“这样啊。”彼得想了下,有些犹豫。
“怎么了?”王大喇嘛也有些好奇。
“您说的这些都挺有道理的,但台吉是在找相好,不是找宰辅吧。”彼得指出:“这些道理,都是如何统治对方用的,不知道合适么。”
“应该合适吧。他是我们的储君,无论哪个女人,肯定都是他统治对方吧。如果这和找相好矛盾,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找的了。”王大喇嘛想了想,说道。
“好像也只有史家那个姑娘不怕他,甚至还能让台吉都有些畏惧。”彼得神父想了想,说道。
“哦,‘史则天’啊。”王大喇嘛显然也清楚这些事情,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更不可能了。塞里斯人忌讳武后,恐怕比罗马人忌讳克里奥帕特拉还要严重呢。”
“那就不知道之后会如何了……”彼得神父摊了摊手。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这样,否则,一边是克里奥帕特拉,一边是武则天,那也有点太吓人了。”王大喇嘛咋舌道:“天父啊。我们的罗马,会变成什么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