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毓初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她端着那碗犹自温热的汤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药方?她懂药理?是萧北晗授意她点破,还是她自己的判断?若是后者,一个会武的丫鬟,为何对药材如此熟悉?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沈毓初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轻轻搅动着药匙,舀起一勺,送至唇边,动作优雅而缓慢。
药汁苦涩的气味钻入鼻腔,她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抬眸,看向依旧静立原处的墨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探究:
“哦?你竟还懂这些?看来王爷将你派来,当真是屈才了。”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萧北晗,试图从墨竹的反应中窥探一二。
墨竹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精准的点评只是随口一提:
“奴婢粗通皮毛,不敢当‘懂’字。只是在王府当差,难免接触些药材,略知一二,以便伺候主子时能更周全些。”
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谦逊地撇清了深究的可能。
她甚至微微福身:“若王妃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沈毓初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挺直而沉默的脊梁,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神秘。
这个墨竹,绝不简单。
她将药碗放下,那碗据说是“对症”的药,她终究没有喝。
在未完全摸清墨竹底细和萧北晗意图之前,任何入口的东西,都需慎之又慎。
当务之急,是消化从陈大夫那里得到的信息。
“慎查高,药自南来。”这七个字,重若千钧。
“高”指向宫内那位权势滔天的太监首领,而“药自南来”则指明了追查方向。
南方……范围依旧很大。
母亲当年查的是沈府入库的南方药材,这批药材,最终流向了何处?是否真的与高公公有关?王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需要更具体的线索。
或许,可以从王府的药材采买入手?
靖王府用度奢靡,各类药材消耗定然不小,其中是否有来自南方的特殊药材?
这或许能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切入点。
然而,没等她开始着手调查王府的账目,立威的后续影响便显现出来。
翌日,那位掌管采买的胖嬷嬷,哭丧着脸来到锦瑟院,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册子,说是近日的采买明细,请王妃过目。
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少,但眼神闪烁,显然并非真心臣服。
沈毓初接过册子,随意翻看。
她记忆力极佳,心思缜密,虽初掌事务,但对市面上寻常物品的大致价格并非一无所知。
很快,她便指出几处价格明显虚高、或是数量记录含糊的地方,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
“嬷嬷,这新鲜河虾,市价不过五十文一斤,这账上记的却是七十文。还有这上等银霜炭,采买一百斤,为何库房登记入库只有九十斤?这中间的差额,去了何处?”
胖嬷嬷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试图用“品质不同”、“路上损耗”等借口搪塞。
沈毓初也不动怒,只将册子轻轻合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嬷嬷在王府当差多年,自是懂得规矩的。以往如何,我既往不咎。但从我立下章程之日起,每一笔账,都需清清楚楚。若下次再出现这般糊涂账,恐怕这采买的差事,就得换个人来做了。”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胖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喏喏应声,抱着册子灰溜溜地走了。
小桃在一旁看得解气,低声道:“小姐,您真厉害!看她还敢不敢糊弄!”
沈毓初却微微蹙眉。
立威见效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她正式站到了台前,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王府这潭水,被她搅动了。
处理完庶务,她借口要清点库房存药,查看是否有需要补给的,带着小桃和墨竹去了王府的药材库。
库房管事见王妃亲至,不敢怠慢,一一将各类药材指给她看。
沈毓初看似随意地询问着药材的产地、习性、用途,目光却在那些标着“南岭”、“滇南”、“苏杭”等产地的药材上多做停留。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几种较为稀有、只产于特定南方的药材名称。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库房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小匣子。
那匣子样式古朴,与周围堆放的其他药材匣子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库房管事忙道:
“回王妃,那是些……算是废置的药材样本,是前两年一位南方药商送来请王爷品鉴的,据说是什么古方上的稀罕物,但王府的医师验看后,觉得药性不明,效用存疑,便一直搁置在此了。”
南方药商?古方?稀罕物?药性不明?
这几个词瞬间触动了沈毓初敏感的神经!她面上不动声色:“哦?既是稀罕物,即便药性不明,弃之也可惜,拿来我瞧瞧。”
管事不敢违逆,取来匣子,拂去灰尘打开。
里面是几块形状不规则、颜色暗沉的干枯根茎,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土腥和陈腐的怪异气味。
沈毓初拿起一块,仔细辨认。
这药材……她从未在母亲的医札上见过!但其形态气味,隐隐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状若随意地道:“瞧着倒是稀奇,我拿去研究研究,或许能配出些有趣的香囊。”
她将几块根茎用帕子包好,收入袖中,仿佛只是兴起之举。
回到锦瑟院,她立刻关起门来,取出那几块根茎,对照着母亲的医札仔细比对。
果然,没有记载!但这怪异的气味……她尝试着用银簪刮下一点粉末,溶于水中,观察其色变。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慵懒带笑的声音:
“爱妃对着几块烂树根如此用心,莫非是想研制什么独门毒药,来对付本王不成?”
沈毓初手一抖,差点打翻水杯。
她猛地抬头,只见萧北晗不知何时已倚在窗边,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的根茎和她面前摊开的医札,眼神深邃难辨。
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沈毓初心跳如鼓,面上却迅速堆起慌乱与羞怯,连忙将根茎和医札收起,起身行礼:
“王爷说笑了,妾身……妾身只是见这药材稀奇,一时好奇,胡乱看看罢了。怎敢有那般心思?”
萧北晗踱步进来,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那被匆忙收起的根茎,轻笑一声:“好奇是好事。不过……”
他凑近一步,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袭来,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有些东西,好奇过头,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袖中那包着根茎的帕子。
“就比如这‘蚀心藤’的残根。”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毓初耳边。
“它来自南疆沼泽,本身无毒,但若与‘赤焰花’的花粉相遇,便能生成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可缓慢侵蚀心脉,令人体虚力弱,缠绵病榻而亡,寻常银针根本验不出来。爱妃,你说……这东西,稀奇不稀奇?”
沈毓初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蚀心藤!他不仅认得,还一口道出了它的特性与毒性!他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示她?
她猛地抬头,撞入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仿佛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