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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卖个好价

    团结村如火如荼的棉花采摘一直持续到了十月底。

    随着吴叔一家向老艾和小麦挥手告别,成千上万在新疆挥洒汗水的“拾花客”也都陆陆续续踏上了归途。

    他们兜里装着丰厚的报酬,眼里是对明年满满的期待,背着来时的锅碗瓢盆坐上回家的火车。

    临走的时候吴婷还特地向陈风要了电话,她用铅笔把号码仔仔细细地写在了一张小纸片上,然后藏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

    “风哥,以后如果我考进了上海的大学,一定打电话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一个多月的“并肩作战”,拥有腼腆笑容的女孩早就和陈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会教毫无经验的陈风怎么判断棉铃吐絮的时间,而陈风也会给吴婷讲一讲上海外滩的五光十色。

    两个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因为棉花而有了交集,也彼此相约来年夏去秋来,当白色的云朵洒满新疆大地的时候再相见。

    对于老艾和小麦而言,棉花的采摘和晾晒工序顺利完成也标志着一年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

    这不天还没亮,他们就招呼着陈风起床,三人简单地吃了早饭,随后便载着满满一车棉花往县城赶。

    团结村的棉花销路主要有两条,一是卖给兵团农场设立的收购站,价格偏低,但对棉花品质的要求不高;二是直接销往棉纺织企业,虽然标准较为严苛,但胜在出价大方。

    但今年老艾却打算另辟蹊径,他带着小麦和陈风在县城里左弯右绕,最后停在了一处全是库房的工业园区里。

    “爸,这棉花贩子靠不靠谱啊?我总感觉还是卖给团场来的更好,虽然价钱是低一点,但至少不会上当受骗。”

    小麦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老艾的计划,此时正满脸担忧,但却又无法说服自己的父亲,只能在一旁不断地碎碎念。

    “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今年的棉花价格涨得快,简直就是一天一个样,收购站却还在按照上半年的标准回收,这里外里至少直接差了两成。”

    老艾脸上都是兴奋的红晕,他梗着脖子反驳小麦的“小家子气”,脚下的步子还加快了几分,径直走进了左手边第二间仓库。

    作为“外人”,陈风自然是不好插手,而且他以前在上海做的本来就是“渠道维护”方面的工作,所以对老艾的“新想法”并没有小麦那么抵触。

    “艾哥,来啦?你这红光满面的,看来今年棉花收成不错哦,放心放心,待会我一定给个好价钱。”

    库房里很快就迎出来一人,中等身材,留着板寸,皮肤黢黑,穿白色衬衣和棕褐色的西装裤,嗓门很大,而且格外热情。

    听老艾介绍,男人姓张名飞,绰号大飞哥,是专门搞棉花收购的,在整个喀什地区都算小有名气,为人爽快大气,出价比很多纺织企业都高。

    只是三言两语,陈风便搞明白了大飞哥的生意,说得简单粗暴一点就是“中间商”。

    他从棉农的手里收购去了棉籽的皮棉,然后再通过自己的渠道转手出售,从而赚取其中的差价。

    其实像这样的“转手”行为在近几年的新疆非常普遍,其内在的根本逻辑就是棉花价格的“上蹿下跳”。

    从2008年开始,受贸易、气候、经济及国际棉花产业跨国转移的影响,国际棉花出现供需不平衡的情况。

    虽然中国政府一直采用进口配额及滑准关税制度来平衡国内供需,但是国内棉价依然保持着7%以上的波动率,这个数字在2010年甚至超过了恐怖的15%。

    价差就代表着丰厚的利润空间,也应运而成了一大批以此为生的“商人”。

    比如像大飞哥,他只需要低价收购老艾他们手里的原棉,然后等待市场价格上升后再集中出售给纺织企业或是国家收购站,就能够完成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当然这生意说着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同样风险十足。

    仓储的成本、棉花存放的损耗以及最关键的价格趋势走向,都会直接决定了成与败。

    “艾哥,小麦她旁边站着的是你女婿吧?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

    “嘶……你们维族不是不允许……哈哈……好好,不说这个,我们谈生意。”

    陈风和小麦都没有注意到老艾和大飞哥的窃窃私语,他们两个的视线都被仓库角落处正在制作棉被的老人所吸引。

    只见他左手握一张“弓”,弓弦下方绑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右手则是拿着像是“宝塔”的椭圆状榔头。

    随着榔头不断敲击弓弦粘取,原本杂乱的棉花上下翻飞,随后竟是逐渐拼成了方形。

    那一声声响动如弹弓射箭,把皮棉中褐色的杂质不断剔除,棉絮也变得越发雪白。

    “李伯使的是传统弹棉技术,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到了,他们弹花匠管这份手艺叫‘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

    不知何时大飞哥已经结束了和老艾的“磋商”,他安排人去帮着卸货和清点称重,自己则是饶有趣味地跑到了陈风他们身边。

    “有很多送来的零散皮棉实在质量不过关,我就让李伯带着几个徒弟帮忙加工成棉被,换了钱至少能补贴一点乡亲们的路费。”

    大飞哥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却着实让陈风对他另眼相看,心想此人倒也真不是那种“吃干抹净”的黑心商人。

    闲聊间李伯开始了制作棉被的第二道工序“上线”,他和徒弟分工合作,一人一头牵住长长的丝线,掐断、绾结、放线、走位一气呵成。

    一根竹竿牵引着长长的丝线来回飞舞,横、竖、对角,反复交叉,在棉胎上形成纵横交织的细网格,将原本蓬松的雪白棉花完全固定。

    正当陈风打算为如此精彩的手工技艺鼓掌时,李伯从桌下掏出一个锅盖形状的平底圆盘,将其放在有些薄厚不均的棉胎上,随后便是反复辗轧和研磨。

    兴许是觉得效果没有达到预期,他和自己徒弟竟是直接脱了鞋子,站到棉胎上来来回回地踩压,一寸一缕,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弹棉花是个精细活,李伯还算是特别厉害的熟手,如果换成普通的弹花匠,一床棉被可能就是一天,效率和机器完全没得比,但有些上了年纪的乡亲就认这手艺,说这样做出来的被子盖着舒服,哈哈,我反正觉得是心理作用。”

    大飞哥的语气里多少带着点“调侃”,但陈风却觉得他所言在理。

    他还在大龙服饰工作的时候不止一次去过工厂的车间,亲眼见识过“现代化机械”的力量。

    那些看着冰冷的“大家伙”不知疲倦地运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还拥有“传统手工”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效率。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陈风有理由相信,像李伯这样的手工匠人在产业中的话语声会越来越小,最终沦为只能在游客的面前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

    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唏嘘,回头望去便看到老艾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笑意更盛,腰间的挎包此时已经鼓鼓囊囊,想来是把棉花卖了个特别好的价钱。

    “大飞,谢谢啊,明年我打算再多种个二三十亩棉花,到时候还来找你做生意。”

    老艾紧紧握住了大飞哥的手,他的感谢发自肺腑,实实在在的收益也彻底打消了小麦对于“私下交易”的疑虑。

    反倒是陈风看着面积巨大的仓库和已经堆成山的棉花若有所思,他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大飞哥,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握手,告别,大飞哥还特地嘱咐陈风有机会带着小麦来县城找他吃饭喝酒,到时候他来安排娱乐活动。

    老艾借来的小货车来时满满当当,回去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

    这样的过程只需再来个三四次,今年棉田所有的收获就能全部变成真金白银,用于后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开支和来年继续种植棉花的投入。

    一路上心情大好的老艾唱起了维语的民歌,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让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在同一时间的莎车另一角,李伟却遭遇了来到新疆开展援建工作后的第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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