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军用卡车碾过未融的积雪,在寂静的山林间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轰鸣。驾驶室内,气氛比车外的寒冬更加冰冷。自离开那个充满悲剧的溪边营地后,一种无形的、悲情的阴影便笼罩了李海、李曼和者勒蔑三人。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喘息和风刮过破碎车窗的呜咽声。
者勒蔑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但他粗犷眉宇间拧成的疙瘩,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李海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千篇一律的雪景,仿佛想从那片刺眼的白中寻找答案,却只看到一片茫然的虚无。李曼坐在后座,抱着她的狙击步槍,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出卖了她竭力维持的冷静。
最终还是李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当时真的想帮她。看她那么小,那么可怜,在雪地里发抖…我以为,我以为我们至少能给她点食物,或者帮她安顿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李曼,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怀疑:“你说得对。我是不是很蠢?在这种世道,还抱着那种可笑的善意。如果我当时听你的,直接离开,那孩子,是不是就不用……”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个血染雪地的画面,清晰地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够了,李海。”李曼打断他,声音冷硬,却不如往常那般斩钉截铁,“纠结‘如果’没有意义。我们做出了选择,她也是。这就是结果。”
者勒蔑重重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接口:“那女娃子,是孝顺的孩子。为了她父亲,能做到那一步,唉。”他摇了摇头,语气复杂,“就是路子走歪了,太他妈极端了。”
“不是路子走歪了,是这世道把她逼疯了!”李海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真的,我宁愿,我宁愿那是个单纯的陷阱!是强盗,是匪徒!我们杀出去,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这么他妈的堵得慌!至少那样,我们知道敌人是谁!可现在呢?我们逼死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没人逼她!”李曼猛地提高音量,眼神锐利地扫向李海,“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欺骗,选择了攻击,最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这件事,到此为止。回到医院,对吐恩、苏和、伊拉娜,还有顾霈,一个字都不要提。”
李海和者勒蔑都看向她。
李曼的目光扫过两人:“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我们因为一时心软,差点被一个小女孩坑杀,然后看着她自杀,还亲手结果了她变成行尸的父亲?除了给他们心里也添一层堵,打击士气,还有什么用?顾霈刚捡回条命,需要静养,需要希望,不是听这种操蛋的悲剧!”
者勒蔑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明白李曼的顾虑,团队的凝聚力刚刚建立,经不起这种灰色阴影的侵蚀。
李海也沉默了。他知道李曼是对的。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情绪从脑海中驱散。“我明白。”他低声说,像是说给李曼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件事,还是烂在我们三个肚子里。”
“我们必须向前看。”李曼最后总结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过去的悲剧已经无法改变了。”
短暂的交流并未完全驱散心头的阴霾,但至少统一了口径,明确了目标。三人不再谈论那个雪地中的女孩,将那份沉重的负疚和悲悯强行压入心底深处,如同在积雪下掩埋一具尸体。卡车继续向着信号塔所在的山峰驶去,车内的气氛虽然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
根据李曼的记忆和地图指引,军卡沿着荒废已久的盘山维护小道艰难爬升。一个多小时后,那片建立在山顶平缓地带的通讯连营地,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营地规模不大,用简易的铁丝网和沙袋工事围绕着几顶军绿色的大帐篷、一个卫星天线基座,以及那座耸立的、漆皮剥落的信号塔。然而,本应秩序井然的军事据点,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破败的景象。帐篷大多破损倾颓,积雪覆盖着废弃的军用设备和散落的物资箱。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营地内游荡着数十个身影——它们穿着破烂不堪、冻得硬邦邦的军装或是平民服饰,皮肤青灰,动作僵硬,在雪地中漫无目的地蹒跚移动。寒风偶尔送来它们无意识的、低沉的“嗬嗬”声。
“妈的,数量不少。”者勒蔑停下车,熄了火,借助一处岩石的掩护观察着营地入口。粗略估计,营地内的行尸至少有二三十具,而且其中不少明显是曾经驻守于此的士兵,它们身上残留的装备,让人不敢小觑。
“天呐,你们知道吗?大崩溃之前至少有200名士兵驻扎在这里。”李曼低声感叹道,像是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硬冲进去风险太大,槍声会引来更多,也可能损坏里面的设备。”她又冷静地分析道,“必须把它们引开。”
李海点头表示同意:“白天,***的效果应该不错。关键是制造足够吸引它们的动静。”
者勒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营地外围停着的几辆军用越野车和一辆通讯中继车,咧嘴一笑:“看我的。”
计划迅速制定。李曼和李海负责制造混乱和吸引注意力,者勒蔑则利用他的机修技术和敏捷身手,去触发车辆的警报。
李曼从背包里取出两枚军绿色的***,估算了一下风向和距离。“我绕到营地东侧,顺风释放烟雾。烟雾起来后,李海,你弄出点声响,敲击金属或者开槍吸引边缘的那些。等它们被吸引过去一部分,者勒蔑就行动。”
“明白。”李海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步槍和砍刀。
者勒蔑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工具袋:“给我三分钟。”
三人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散开。李曼借着枯木和岩石的掩护,快速向营地东侧迂回。李海则匍匐前进,靠近到营地铁丝网外约五十米的一处洼地,架好了步槍,紧张地盯着营地内行尸的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卷着雪粒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李海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他看到几具行尸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开始朝着他隐藏的方向缓慢挪动。
就在这时,东侧升起一股浓密的、刺鼻的红色烟雾!烟雾顺风迅速向营地中心弥漫,立刻引起了行尸们的骚动。它们对异常的光线和气味有着本能的反应,纷纷转向烟雾升起的方向,发出焦躁的嘶吼,开始蹒跚着向那边聚集。
“就是现在!”李海猛地从洼地中探身,用槍托狠狠敲击身旁一块裸露的金属路牌,发出“铛铛铛”的巨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山顶格外刺耳,立刻将营地边缘和靠近他这一侧的行尸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七八具行尸调转方向,张牙舞爪地朝着李海的位置扑来。
营地内的混乱达到了顶点。大部分行尸被东侧的烟雾和西侧的噪音所吸引,开始向这两个方向移动,营地中心区域反而出现了一片暂时的真空。
就在此时,者勒蔑动了!他像一道鬼影,从藏身处窜出,以极快的速度低姿匍匐,利用废弃的轮胎和物资箱作为掩体,灵巧地接近了那几辆军用车辆。他目标明确,直奔那辆看起来相对完好的通讯中继车和旁边的一辆军用越野。
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越野车的车门,发现锁着。毫不犹豫,他掏出撬棍和一套简易****,在寒风和行尸嘶吼的背景下,双手稳定得可怕,只听几声细微的“咔哒”声,车门便被悄然打开。他迅速钻了进去,避开可能连接着警报器的线路,直接找到方向盘下方的点火线束,熟练地剥开绝缘皮,将几根电线快速短接!
呜哇——呜哇——!
越野车尖锐刺耳的防盗警报猛地炸响!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将所有行尸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些原本被烟雾和敲击声吸引的行尸,也纷纷转向声音来源,发出更加狂躁的吼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朝着越野车蜂拥而去!
者勒蔑没有停留,他如法炮制,又用类似的方法触发了旁边通讯中继车的警报!两辆车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协奏曲,将营地内几乎所有的行尸都吸引到了营地外围,围绕着车辆疯狂地抓挠、撞击。
“干得漂亮!”李海在心中暗赞一声,看着营地中心区域几乎被清空,只剩下零星几具被障碍物卡住或者反应迟钝的行尸。
“行动!”李曼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简短有力。
李海和从东侧迂回过来的李曼同时从藏身处跃出,如同两支利箭,冲向营地那扇被撞得有些变形的铁丝网大门。者勒蔑也趁机从车辆另一侧溜下,与两人汇合。
三人配合默契,快速清理掉门口两只落单的行尸,成功冲入了营地内部。他们反身用找到的铁链和一把大号挂锁,将铁丝网大门从内部牢牢锁死。门外,是数十具被警报声刺激得狂性大发的行尸,它们拥挤在铁丝网前,伸出腐烂的手臂,发出不甘的咆哮,但暂时无法突破这道简易的屏障。
“抓紧时间!警报器电池撑不了太久!”者勒蔑提醒道,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看似行云流水,实则紧张万分。
营地内部一片狼藉,积雪下掩盖着冻僵的尸骸和散落的文件。他们迅速搜索着可能存放无线电设备的帐篷。大部分帐篷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只剩下一些无用的杂物。
终于,在靠近信号塔基座的一顶相对完好的指挥帐篷里,他们找到了目标——一台军用的、带有加密模块的野战无线电台!它被固定在一个简易的折叠桌上,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耳麦和接线。
“找到了!”李海眼中闪过欣喜。
然而,当他试图启动设备时,心沉了下去。无论他怎么切换开关,设备的指示灯都毫无反应。
“没电了。”李海沮丧地拍了拍冰冷的设备外壳。
“让我看看。”李曼走上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无线电的电源接口和背后的线路,“标准的军用接口,需要24伏直流电。”
者勒蔑提议:“外面那辆中继车,也许能供电?”
“不行,车辆目标太大,而且引擎声可能会引来麻烦,或者让外面的行尸更加狂躁。”李曼否决了这个提议,她思路清晰,“用我们卡车的电瓶。卡车是24伏系统,正好匹配。”
李海有些惊讶地看了李曼一眼。李曼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边熟练地开始拆卸无线电后面板连接电源线的卡扣,一边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解释道:“不用惊讶。进军校头一年,学的就是通讯和电子对抗。后来才因为成绩和……某些原因,转到了作战指挥。摆弄这玩意儿,算是老本行。”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丝毫没有刻意炫耀的意思,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者勒蔑立刻转身:“我去把车开近点,把电瓶线接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李曼阻止了他,她已经利索地卸下了无线电的电源线,“我们把电台搬到靠近围墙的地方,你去找两根足够长的、能穿过铁丝网的粗电缆过来,直接从卡车的电瓶取电。注意正负极,别接反了。”
者勒蔑点头,立刻在营地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两卷足够长的、截面积也合适的铜芯电缆和一些绝缘胶布。
李曼则和李海一起,小心地将沉重的无线电设备抬到靠近他们进来方向的铁丝网边。者勒蔑拿着电缆,灵活地爬上旁边一个沙袋工事,将电缆从铁丝网顶端小心地抛了出去,然后自己也翻身而出,快速跑向停在不远处的军卡。
帐篷内,李曼已经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利落地剥开了无线电电源线的绝缘皮,露出了里面红黑两色的芯线。她动作娴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很快,者勒蔑在外面喊道:“接好了!检查一下!”
李曼将剥开的红线与者勒蔑递进来的红色电缆芯线拧合在一起,用绝缘胶带层层缠紧压实。然后是黑线。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个步骤都符合规范,确保连接牢固,不会虚接或短路。
“好了,李海,试试。”李曼退后一步。
李海深吸一口气,再次按下了无线电的电源开关。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声响起,设备面板上几个指示灯依次亮起了柔和的绿光!屏幕上也出现了跳动的字符!
“有电了!”李海压抑着兴奋低呼。
李曼迅速接上耳麦,调整着频率旋钮,设备内部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和偶尔飘过的、模糊不清的陌生信号。她将主控位置让给李海:“用你的暗语频道。”
李海点点头,坐到设备前,戴好耳麦,深吸一口气,开始在一个特定频段上,用约定好的、长短不一的按键信号,发送着加密的暗语信息。这暗语只有他和水电站营地里负责通讯的伙伴才能完全理解,其核心含义是:
“鹰巢呼叫家园。鹰已找到,翅膀受伤,但已得到救治。发现新的可靠同伴,均为精锐。物资尚足,计划归巢。请求确认通道畅通。”
信息发送完毕,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只有帐篷外行尸不知疲倦的嘶吼和偶尔传来的、因电量下降而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车辆警报声。
几分钟后,无线电里传来了回应!同样是断断续续的按键信号!
李海凝神倾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翻译着信号的含义。他的脸色先是凝重,然后逐渐舒缓,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激动。
“是顾伯!他收到了!”李海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说……他们以为我和顾霈已经死了。但是我弟弟和我姐死活不信,组织了几次小队,沿着我们当初规划的路线找了过去。他们在顾霈中箭的地方发现了战斗痕迹,但没找到人,没有任何线索……”
他能想象到,营地里那段日子是何等的煎熬和绝望。顾伯虽然平时沉稳如山,但面对儿女和子侄的生死未卜,内心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接着,顾伯用暗语提供了一个新的、加密等级更高的通讯频道。李曼迅速调整设备,切换了过去。这一次,可以直接进行语音通讯了,虽然信号受到山区地形和设备老化的影响,有些杂音,但已经足够清晰。
“李海?是……是你吗?小子!”顾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此刻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激动和颤抖。这个一向情感内敛、如同岩石般坚硬的男人,在此刻,声音里透出的那份失而复得的惊喜,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能打动人心。
“顾伯!是我!李海!我和顾霈都还活着!”李海赶紧回应,鼻子一阵发酸。
“哥!哥!真的是你吗?你没事吧?你在哪儿?”李江带着哭腔的、急切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几乎是在呐喊,“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我就知道!”
“小江,我没事,我很好。”李海连忙安抚弟弟,他能想象弟弟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顾霈也没事,他受了点伤,但已经做了手术,脱离危险了,现在需要静养。”
紧接着,顾胜兰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的声音同样急切,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小海,顾霈他……伤得重不重?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医生?”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她作为姐姐深切的担忧。
“胜兰姐,你放心。”李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可靠,“顾霈腹部中箭,引发了坏疽感染,情况一度很危险。但我们找到了一位非常出色的军医,叫吐恩,还有他的助手苏和。手术很成功,他现在已经醒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我们目前在抚远镇的一个旧卫生院里,这里暂时安全。”
他简要将离开水电站后的经历做了概述:如何寻找药品,如何遭遇狼帮,顾霈如何受伤,他们如何绝地反击,摧毁狼帮巢穴并救出李曼、吐恩等人,又如何历经艰险找到车辆和药品,最终在条件简陋的卫生院里完成了那场生死手术。他着重提到了新同伴们的可靠和专业——前中尉李曼、军医吐恩、护士苏和、机修兵者勒蔑以及坚韧的伊拉娜。
无线电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是被这惊心动魄的经历所震撼。过了几秒钟,顾伯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和一种沉甸甸的欣慰:“好,好,活着就好,你们都……是好样的。”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依旧能听出底气的波动,“营地里这边,你们不用担心。你们走后,我们为了安全,用废弃的货运列车封锁了几条主要通往水电站的道路。我马上安排人,把西侧铁道口那列最大的车皮移开,给你们清理出通道。”
“我们预计后天一早出发返回。”李海说道,“顾霈的伤势还需要稳定一下,经不起太剧烈的颠簸。另外,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不少食物和药品,够我们用一段时间了。营地里物资还够吗?”
“食物有些紧张,但还能撑一段时间。”顾伯回答,“你们安全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谷老头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着关切:“李海,你们那边人手够不够?要不要我派个小队出去接应一下?陈岩、乔年他们可以……”
“不用!谷叔,完全没必要!”李海立刻拒绝,语气坚决,“我们这边现在人手充足,李曼中尉、者勒蔑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弹药也还算充裕。沿途就算遇到些游匪或者行尸群,我们也能应付。营地里人手本来就不多,大家野外生存技能也不强,弹药更是宝贵,没必要为了接应我们再冒风险。我们能自己回去。”
他的考虑很实际,也充满了对营地现有人员能力的认知和保护。无线电那头,顾伯和谷老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坚持。
“好吧,那你们自己千万小心。”顾伯沉声嘱咐,“保持通讯畅通,如果有任何变化,及时联系。我们在家等你们。”
“知道了,顾伯。”李海应道,“我们会小心的。”
最终商定,接应地点就设在被清理开的西侧铁道口。那里相对开阔,易于辨认和防守。
结束通讯后,李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得知营地安然无恙,亲人都在殷切期盼,这比任何强心剂都更有效。李曼和者勒蔑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联系上营地,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漂泊无依的孤舟,有了明确的归途和目标。
“好了,任务完成。拆卸设备,我们准备……”李海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准备协助李曼断开电源线。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顶原本看似空无一物、堆放杂物的角落小帐篷里,猛地窜出一道黑影!那是一只他们之前搜索时遗漏的行尸,它身上还挂着破烂的通讯兵制服,可能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直到此刻被活人的气息彻底激活!
它速度极快,直扑距离它最近的者勒蔑!
“小心!”李海瞳孔骤缩,惊呼出声!
但警告已经太迟!者勒蔑背对着帐篷,正在弯腰收拾工具,完全没料到身后的袭击!他只觉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带着浓烈的腐臭气息,整个人被扑得向前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那行尸张开恶臭的大嘴,一口狠狠咬在了者勒蔑的左肩肩膀上!厚厚的冬季作战服外层被瞬间撕裂!
“操!”者勒蔑发出一声痛呼,奋力挣扎。
“者勒蔑!”李海目眦欲裂,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时间,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猎刀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恐惧,从行尸的太阳穴狠狠刺入,直至没柄!行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瘫软下去。
李海一脚踹开行尸的尸体,慌忙蹲下身去看者勒蔑的情况。李曼也冲了过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者勒蔑!你怎么样?”李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伸手想去查看者勒蔑的肩膀,却又怕看到那可怕的伤口。
者勒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发出痛苦的**。
李曼“噗通”一声跪倒在者勒蔑身边,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看着那被咬破的军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悲伤。又一个同伴,难道刚刚联系上新的营地,就要再次面对失去吗?她甚至悲伤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者勒蔑的肩膀。
李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红着眼眶,用力将者勒蔑的身体扳过来:“兄弟,挺住,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者勒蔑脸上虽然沾着雪水和污泥,表情却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古怪的、强忍着的表情?而他被咬的左肩处,破损的军服下面,赫然露出了另一层材质——一件厚实的、染着油污的旧皮质夹克!行尸的牙齿虽然咬透了外层军服,却在坚韧的皮夹克上只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凹痕和牙印,连皮子都没能完全咬穿!
者勒蔑看着跪在身旁、眼圈发红的李曼和一脸悲愤、准备给他留临终遗言状的李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越笑越大声,甚至笑得在雪地里打滚。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瞧把你俩吓的,哈哈!”
李海愣住了。李曼也愣住了,两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者勒蔑。
笑了好一会儿,者勒蔑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坐起身,指着自己的肩膀:“妈的,吓死老子了,还好,还好老子习惯在里面穿这件老伙计,这可是我跟了多年的宝贝,防刮防蹭,没想到今天还防咬。哈哈!”
原来,刚才那行尸虽然扑倒了他,也确实咬在了肩膀上,但因为皮质夹克的保护,加上冬季衣服厚实,根本就没伤到皮肉!他刚才的摔倒和哀嚎,一半是冲击力所致,另一半,完全是装出来的!
意识到被耍了的李曼,脸上的悲伤和绝望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她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在了者勒蔑的胸口,将他再次踹翻在地!
“你他妈的王八蛋!”李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尖利起来,“你他妈再敢开这种玩笑!老娘阉了你!!”
她真是气坏了,刚才那一刻,她以为真的要失去这个一路并肩作战、虽然粗豪却无比可靠的蒙古汉子了,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痛楚是如此真实。
李海也反应过来,他看着被踹翻在地、还在嘿嘿傻笑的者勒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也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我操,你这个B养的真他妈欠揍!”不过,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走上前,向者勒蔑伸出手:“没事吧?曼姐那一脚可不轻。”
者勒蔑借力站起来,揉了揉被踹得生疼的胸口,脸上却依旧带着兴奋和满足的笑容,浑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嘿嘿,值了!真值了!”他看着余怒未消的李曼和哭笑不得的李海,认真地说:“看到你们刚才那样,我知道,咱们是真正的自己人了。这种被人在乎的滋味,真好。”
他珍惜的,是同伴那份毫不犹豫的关切和悲伤,这让他感觉自己真正被这个团队所接纳和需要。
李曼恶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下不为例!否则我说到做到!”但眼神里的杀气已经消散了不少。
者勒蔑赶紧点头如捣蒜:“不敢了不敢了,队长息怒!”
小小的插曲(虽然是足以让人心脏停跳的插曲)过后,三人迅速拆卸了无线电设备,收拾好行装,准备原路返回。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虽然疲惫,却也有种莫名的轻松。联系上了营地,解决了归途的障碍,者勒蔑有惊无险,似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就在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线,即将走出营地外围的乱石堆,回到隐藏卡车的树林边缘时,李曼猛地停下了脚步,举起拳头示意警戒。
“嘘……听!”她压低声音,脸色凝重。
李海和者勒蔑立刻屏息凝神。除了风声和远处营地方向依稀传来的、已经微弱下去的行尸嘶吼,他们听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是一种沉重的、仿佛鼓点般的脚步声,踩在积雪和冻土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不止一个!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和喉咙里发出的、非人的咕噜声。
“在那边!”李曼指向左侧的一片密度较高的松树林。
三人迅速借助树干和岩石隐藏身形,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三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林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当看清它们的模样时,三人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滞!
那绝不是普通的行尸!
它们的身高普遍超过两米,肌肉异常发达、虬结,将身上残破的衣物(依稀能看出有军装也有平民服装)撑得几乎要裂开。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如同花岗岩般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粗大的、蚯蚓般扭曲的血管。它们的头颅相对身体显得略小,五官扭曲,嘴巴无法完全闭合,露出参差不齐的、带着暗红色血丝的尖牙。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薄膜!
它们的手臂粗壮得吓人,手指末端是如同黑铁钩般的、长达十几厘米的尖锐指甲。它们行走的姿态略显僵硬,但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踩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狂客!”李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恐惧,这是一种是特殊感染者,病毒突变体,军方的资料里提到过,力量很大而且还皮糙肉厚。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其中一只“狂客”似乎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它猛地转过头,那双散发着红光的“眼睛”准确地锁定了三人藏身的方向!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猛地加速,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它甚至无视了挡在路径前的一棵碗口粗的松树,粗壮的手臂随意一挥!
咔嚓!砰!
那棵松树竟被它生生拦腰砸断!木屑纷飞!
“散开!快散开!”李曼厉声吼道!
三人毫不犹豫,立刻向着不同方向扑倒翻滚!
轰!狂客巨大的拳头砸在他们刚才藏身的岩石上,竟然将坚硬的岩石表面砸得碎石飞溅!
李海在翻滚中举起步槍,对准那只狂客的头部扣动扳机!
哒哒哒!一个精准的三连发!
子弹击中狂客的额头,却发出了如同打在坚韧皮革上的“噗噗”声!竟然只是打出了几个浅坑,流出了少量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根本无法穿透它的颅骨!它只是晃了晃脑袋,似乎被激怒了,再次发出咆哮,转向李海!
“妈的!打不死这个狗娘养的!”李海心头巨震,一边快速移动,一边更换弹匣。
另外两只狂客也被槍声和同伴的咆哮吸引,加入了围攻!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随手抓起周围的行尸或者折断的树干,如同投掷炮弹般向三人砸来!一时间,碎石断木横飞,逼得三人狼狈不堪,只能依靠树林的复杂地形拼命躲闪。
者勒蔑试图用找到的一根粗铁管攻击一只狂客的腿部,铁管砸上去,却震得他虎口发麻,狂客只是踉跄了一下,反手就向他抓来,尖锐的指甲带着破风声,险些将他开膛破肚!
“打它们的关节!或者眼睛!找弱点!”李曼一边利用树木作为掩体,用狙击步槍寻找射击机会,一边大声提醒。她的狙击子弹打在狂客身上,效果也比普通步槍好不了多少,除非击中眼睛等极小要害,否则难以造成致命伤。
砰!李曼抓住一个机会,一槍命中了一只狂客的左眼!那只狂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眶爆出一团污血,动作顿时迟缓了许多,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有效!攻击眼睛!”李海见状,精神一振,开始有意识地瞄准狂客的面部射击。
但狂客的反应和防御力实在太强,它们似乎也知道保护要害,用手臂格挡,或者快速移动头部,使得精准射击变得极其困难。三人且战且退,利用茂密的树林与这三只怪物周旋。雪地严重限制了他们的移动速度,而狂客们似乎不受影响,沉重的脚步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深坑,紧追不舍。
战斗变成了绝望的雪地游击。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一旦被任何一只狂客靠近,那恐怖的力量足以将他们瞬间撕碎。树木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但狂客们狂暴的攻击,正在迅速摧毁这些屏障。一棵又一棵树木在沉闷的击打声中断裂、倒下。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耗不过它们!”者勒蔑气喘吁吁地喊道,他的脸上被飞溅的木屑划出了血口。
“去卡车那里!只有开车才能甩掉它们!”李海一边向一只试图靠近的狂客倾泻子弹,暂时阻滞它的行动,一边吼道。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李曼辨认了一下方向,带头向斜侧方的一片相对稀疏的桦树林冲去。
三人不再恋战,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在及膝的深雪中拼命狂奔。身后,三只狂客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它们的咆哮声和摧毁树木的巨响,如同死神的丧钟,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子弹呼啸,雪沫飞溅,粗重的喘息和狂客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李海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李曼的狙击步槍子弹所剩无几,者勒蔑的砍刀在一次格挡中已经卷刃崩口。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桦树林,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军卡时,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那只被李曼打瞎一只眼睛的狂客,似乎因为剧痛而变得更加狂躁,它猛地一个加速,竟然超过了另外两只,从侧翼包抄过来,巨大的手臂横扫,企图将他们拦下!
“小心!”李海惊呼,猛地将跑在侧前方的者勒蔑推开!
狂客的手臂带着恶风,擦着李海的后背扫过,将他背上的背包瞬间撕裂!里面的物资散落一地!李海也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前扑倒,在雪地里滑出好几米。
“大海!”李曼和者勒蔑同时惊呼。
李海顾不得疼痛,翻身爬起,就看到那只独眼狂客已经调转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再次扑来!那腥臭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极其精准、几乎是贴着狂客耳朵射击的槍声响起!是李曼!她在狂奔中强行稳住重心,打光了狙击槍里最后的三颗子弹!子弹虽然没能穿透狂客坚硬的头骨,但巨大的冲击力和近距离的巨响,显然干扰了它的感官,让它动作一滞,发出了愤怒而困惑的咆哮。
者勒蔑趁机捡起地上一根尖锐的、被狂客砸断的粗树枝,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标槍般,狠狠刺向了那只狂客完好的右眼!
“噗嗤!”
这一次,尖锐的树枝成功刺入了那浑浊发红的眼珠!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和晶状体碎片喷溅而出!
“嗷——!!!”
狂客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惨嚎,双手捂着脸,疯狂地原地打转,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快走!”李曼冲过来,拉起李海。者勒蔑也紧随其后。
三人终于冲出了树林,连滚带爬地扑向军卡。者勒蔑以最快的速度跳上驾驶室,拧动钥匙!幸运的是,引擎发出一声咆哮,顺利启动!
李曼和李海迅速爬上后车厢,紧紧抓住栏杆。
“快开车!”李曼拍打着驾驶室顶棚。
者勒蔑猛踩油门,六轮驱动的军卡轮胎在雪地上空转了几下,猛地抓地,如同受惊的野马般窜了出去!
那两只完好的狂客追到树林边缘,朝着疾驰而去的卡车发出不甘的怒吼,将它们无处发泄的狂暴倾泻在周围的树木上,一时间木屑纷飞。那只双眼皆盲的狂客,则还在雪地里疯狂地打滚哀嚎。
卡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下疾驰,将那片死亡之地和恐怖的咆哮声远远甩在身后。直到确认狂客没有追来,者勒蔑才稍微放缓了车速。
车厢里,李海和李曼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护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和雪水浸透。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让他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驾驶室的者勒蔑才抹了把脸上的汗,通过破碎的后窗,心有余悸地吐槽道:“妈的,老子发现了,咱们仨只要凑一块儿行动,碰上的肯定他娘的是硬仗!就没一次顺当的!”
车厢后的李海和李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丝苦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