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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读书 > 我们还会活着 > Chapter.44 寂静时分

Chapter.44 寂静时分

    街道上,随处可见被遗弃的军用车辆。一辆军用运输卡车的车门敞开着,一具冻僵的士兵尸体半挂在车外,保持着试图逃离的姿态,身体覆盖着一层薄雪,脸上凝固着惊恐。更远处,一辆轮式装甲运兵车歪斜地撞进了一家店铺,驾驶舱的防弹玻璃上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里面隐约可见驾驶员的黑色轮廓。甚至还有一架黑鹰直升机的残骸,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栽倒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旋翼折断,机身焦黑,半截被雪掩埋,像一只折翼的钢铁巨鸟。

    这些曾经的杀人兵器,如今都成了冰冷的棺材和路障。士兵们的遗体就那样躺在驾驶室、靠在车轮旁,或倒在雪地里,保持着最后的姿态,被风雪和时间慢慢侵蚀。乌鸦站在直升机残骸上,发出粗粝的叫声,偶尔飞下来,啄食着冻僵的残留物。

    伊拉娜的脚步渐渐凝滞。她的目光无法从那些冻结在时间里的惨象上移开------一辆悍马车门旁,倚着一名士兵,他的头盔滚落在地,年轻的脸庞被冰雪覆盖了一半,另一半则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愕与不甘,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另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一对平民模样的男女相互依偎,早已化作了覆盖着冰霜的黑色雕塑。

    这些景象,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粗暴地刺入了她脑海里那段最残酷、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黑暗。冰冷的,粘稠的黑暗。水牢里的污水没过胸口,散发着粪便和腐烂物的恶臭。皮肤泡得发白、起皱,像死亡的先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湿冷。鞭子破空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然后是皮肉被带着铁锈和污秽的倒刺撕开的闷响。不是她的,是旁边笼子里的人。是赤术,那个总爱吹口哨的小伙子,他的惨叫开始时还能分辨出是人声,后来就变成了野兽般的哀嚎,最后只剩下喉咙被血块堵住的咯咯声。

    还有佐伊,他们把她......问话的声音低沉而残忍,像钝刀子在刮骨头:“说,李曼在哪?吐恩藏在哪里?”

    得不到回答,就是更疯狂的殴打,骨头断裂的声音像干柴被踩断。沉默,则意味着更漫长的折磨......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酸水涌上喉咙。伊拉娜感觉脚下的雪地突然变得绵软无力,视线边缘的车辆残骸开始旋转。她踉跄一步,靴尖绊在了被积雪掩盖的路缘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伊拉娜!”李曼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五指像铁钳一样稳定,瞬间止住了她摔倒的趋势,“看着脚下。别分心。”

    伊拉娜有些仓皇地抬起头,对上了李曼的视线。李曼的脸上同样布满了疲惫的痕迹,眼袋深重,嘴唇因干燥而裂开细小的口子。但那双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像两颗被反复打磨过的燧石。

    “没......没事。”伊拉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她试图吞咽一下,喉咙却干涩得发疼。“只是......这些东西。它们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像他妈的梦魇。”她罕见地用了粗口,试图给自己注入一点力量。

    李曼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半搀扶着她,引导她沿着被各种废弃车辆堵塞的街道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行。李曼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猎刀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在陌生领域潜行的母狼。

    “哼,”李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没有温度的音节,“经历了这些,谁能忘?那些事,那些人......就像影子,忽隐忽现,甩都甩不掉。”

    她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力摆脱的屈辱和愤怒。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们......他们把我们,都丢进水牢。那水......黑得像墨,冷得刺骨。里面有东西......虫子,或者别的什么,在你皮肤上爬......”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他们用皮带,用缠了铁丝的棍子......一遍遍地问,‘你们藏在哪里?’很多人……赤术、佐伊他们……没挺过去……就在我旁边......活活被打死……”她猛地收住话头,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

    李曼沉默着。这沉默持续了足足五六秒,只听得见风掠过残破建筑的呜咽。

    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胸腔里骤然升腾起岩浆般的怒火。她握着伊拉娜胳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逃出来之后,”李曼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见过......不少场面。背叛,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就能把你推给行尸。折磨,不只是狼帮,有些自称‘文明人’的,手段更下作。看着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以各种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方式倒下。有时候是行尸,有时候,是人。”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伊拉娜,迫使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但听着,伊拉娜。我们逃出来了。你,我,还有其他人。我们没有烂死在那笼子里,变成他们取乐的玩具。我们没有。”

    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钢铁般的质感。“我们不仅活下来了,我们还找到了新的同伴,像李海,像顾霈,那些在废墟里还能保持一丝人性的家伙。记得吗?那些杂碎的惨叫,是我们给的回应。我们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血债血偿。”

    她用粗糙的手指,近乎粗暴地抹去伊拉娜脸上的泪水和雪水混合物。“......他们死了。我们活着。活着,就得把眼睛长在前面,盯着下一个威胁,下一口食物,下一个能过夜的地方。让过去的噩梦缠住你?”李曼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那就等于把脖子伸给现在的行尸。它们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也不会在乎你受过什么苦。”

    伊拉娜看着李曼。这个女人,是她们这群幸存者中最早从狼帮魔爪下挣脱出来的。她承受了什么?伊拉娜不敢细问,只知道看见她时,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眼神比现在更冷,更疲惫。李曼不是天生就这么坚硬,她是被一次次扔进苦难的熔炉,被反复捶打、淬火,才变成了现在这块冰冷的、却能砍断枷锁的钢铁。

    “我知道,队长。”伊拉娜用力吸了吸鼻子,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些。“道理我懂。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把它们......按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李曼脸上那丝几乎看不见的苦笑一闪而过。“时间?”她哼了一声,“这玩意儿我们最缺,也最不缺。活着,就是时间。没有什么天生的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伊拉娜紧握着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上,“你能活到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本身就是证明。别他妈怀疑自己。在这狗娘养的世界里,能活着,就是胜利。”

    伊拉娜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两人不再言语,默契地恢复了标准的战术队形,李曼在前,伊拉娜殿后,相互掩护着在废弃车辆之间穿行。轮胎陷在积雪里,车门大敞,里面是同样化作干尸的乘客,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乌鸦被她们的脚步声惊动,扑棱着翅膀从一辆校车的残骸里飞起,发出“呱呱”的怪叫。

    伊拉娜这次稳住了心神,没有被吓到,只是迅速抬槍警戒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就在这时,右侧一条小巷的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像是积雪被踩踏。

    两人瞬间身体紧绷,几乎是本能地矮身,利用车体作为掩体,槍口齐刷刷指向声音来源。李曼打了个手势,示意包抄。伊拉娜心领神会,两人一左一右,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着巷口移动。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呼吸都放轻了。

    一步一步,接近巷口。李曼猛地探身,槍口随之指向巷内------

    没有想象中的行尸,也没有潜伏的匪徒。

    几双温润、警惕的大眼睛,正从几辆废弃轿车的缝隙间望向她们。是鹿!一群梅花鹿!大约有七八只,它们正在车辆之间狭窄的空地上,用蹄子刨开积雪,寻找着下面枯黄的苔藓和草根。它们的毛色在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棕色的皮毛上点缀着白色的斑点,姿态优雅,与周围破败死亡的环境形成了奇异而强烈的对比。

    两人都愣住了,随即,眼中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惊喜和......饥饿的光芒。鲜肉!多久没尝过了?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厚礼!

    李曼立刻用手语示意:包抄,尽量活捉,近距离射杀,节省子弹,避免槍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伊拉娜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两人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开始借着车辆的掩护,缓缓向鹿群靠近。她们的动作极慢,极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尽量不发出声音。鹿群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依旧低头专注地寻觅着食物。

    李曼从右侧迂回,伊拉娜则向左翼移动,试图形成一个包围圈。她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鹿群中一只看起来最为健壮的公鹿身上。肥美的肉块,热腾腾的肉汤......这些念头刺激着她们的味蕾,也给了她们无限的耐心。

    就在伊拉娜已经移动到最佳射击位置,半蹲下来,举槍瞄准,李曼也即将完成包围时------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李曼脚下传来。她心里猛地一沉------该死!是积雪下面不知哪个混蛋扔的酒瓶碎片!

    这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鹿群瞬间受惊!原本温顺的动物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四肢猛地蹬地,如同离弦之箭般四散奔逃!它们灵巧地跃过废弃的轮胎,穿过车底,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棕色的影子。

    “妈的!”李曼懊悔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它们往那边跑了!”伊拉娜指着街道尽头那个用军用卡车和装甲车围起来的巨大检查站喊道。有几只鹿慌不择路,直接冲进了那个唯一的入口。

    “包抄进去!”伊拉娜喊道,“它们跑不掉!”

    两人不再隐藏,从掩体后跃出,发足狂奔,冲向检查站。伊拉娜甚至利用一辆卡车的引擎盖,敏捷地爬上了车顶,试图寻找一个制高点进行瞄准。但鹿群的速度太快,而且它们似乎本能地知道如何在这种复杂环境中穿梭,转眼间就消失在检查站内部那些由帆布和塑料搭建的通道深处。

    “该死!”伊拉娜从车顶上跳下来,啐了一口,“我们包抄进去!它们肯定还在里面!”

    检查站的入口是一个用半透明生化塑料包裹起来的长长通道,像一条臃肿的肠子,尽头是一道已经损坏的金属闸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通道内光线昏暗,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物。可以想象,当初军队在此设立隔离带时,这里曾是何等繁忙和紧张。如今,只有梅花鹿轻盈的蹄印和它们留下的细小粪便,证明着生命曾在此经过。

    李曼和伊拉娜没有丝毫犹豫,一前一后冲入了通道。塑料布在风中哗啦作响,更添了几分诡异。通道内部空间不小,两旁是用集装箱和帐篷搭建的临时办公区、医疗点。几只行尸在空地上漫无目的地徘徊,它们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现在已经污秽不堪的全封闭生化服,动作比普通行尸更加迟缓笨拙。

    “不能开槍!会惊跑鹿群!”

    李曼抽出腰间的砍刀,对伊拉娜使了个眼色。伊拉娜会意,将步槍背到身后,反手拔出了一把磨得雪亮的军用匕首。

    两人如同默契的猎食者,借助帐篷和集装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李曼第一个动手。她从一顶帐篷后面闪出,左手猛地捂住一具正背对着她的行尸的嘴,防止它发出嘶吼,右手的砍刀带着风声,精准地劈入了它的后脑。行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软倒在地。

    几乎同时,伊拉娜也解决掉了另一侧的一具。她的动作更加灵巧,矮身躲过行尸本能挥舞的手臂,匕首如同毒蛇般从下而上,刺入了它的下巴,直贯颅腔。

    两人配合无间,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死亡舞蹈。刀光闪烁,污血溅在洁白的雪地和肮脏的塑料布上。她们利用地形,相互掩护,时而李曼主攻,伊拉娜警戒侧翼;时而伊拉娜吸引注意,李曼从背后致命一击。短短几分钟,检查站核心区域的七八具行尸就被她们清理干净。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腐臭味,但两人毫不在意,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终于,在靠近一个大型医疗帐篷的旁边,她们再次发现了那只健壮的公鹿!它似乎认为危险已经过去,正低头用鼻子嗅着地面,寻找可能存在的草籽。

    两人心中一阵狂喜。李曼缓缓举起了步槍,槍口稳稳地瞄准了鹿的颈部,准备一击毙命。伊拉娜则屏住呼吸,紧握匕首,准备在必要时补刀。

    手指缓缓扣上扳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嗬------!”

    一声低沉的嘶吼从医疗帐篷的阴影里传出!一具穿着破烂生化服、半边脸都腐烂见骨的行尸,不知何时潜伏在那里,此刻猛地扑了出来,张开恶臭的大嘴,一口狠狠咬在了毫无防备的公鹿脖子上!

    公鹿发出凄厉的悲鸣,四肢剧烈踢蹬,但行尸死死咬住不放,巨大的冲力将它扑倒在地。鹿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曼和伊拉娜都惊呆了!

    “妈的!”李曼怒火中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放下步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的砍刀带着无比的愤恨,狠狠劈向那具行尸的脑袋!

    “叫你抢!叫你抢!!”她一边疯狂地砍劈,一边低声怒吼,刀锋落下,黑血和脑浆四溅,直到那行尸的脑袋几乎被剁成了肉泥,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被截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看着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公鹿,以及它脖子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沾染的行尸腐液,李曼感到一阵极度的沮丧和愤怒。她不死心地用脚踢了踢行尸的残骸,骂道:“妈的!明明是咱们先看中的猎物!被这个脏兮兮、染病的王八蛋给糟蹋了!”她转头看向伊拉娜,带着一丝侥幸问道:“我们要不要把被咬的那部分砍掉?也许......”

    伊拉娜皱着眉头,看着鹿脖子上模糊的血肉和可疑的黏液,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可不冒这个险。谁知道这鬼东西带着什么病菌?吃了它,说不定我们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李曼也知道这想法不现实,她只是太不甘心了。她泄愤似的又踢了那行尸残骸一脚,啐了一口:“妈的,多好的肉啊......”

    就在李曼还在懊恼的时候,伊拉娜的目光被旁边一个半开着门、似乎曾被匆忙搜寻过但又未被完全清空的军用集装箱吸引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匕首挑开门帘,里面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板箱让她眼前一亮。她快步走近,用匕首撬开一个箱子的盖子------

    “李曼!”伊拉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快来看!”

    李曼闻声赶来,看到箱子里的东西,眼睛也瞬间亮了。里面是码放得密密麻麻的军用口粮罐头!牛肉、鸡肉、蔬菜、甚至还有水果和压缩饼干!旁边另一个箱子里,则是各种急救包、绷带、消毒水和一些常见的药品。

    “老天保佑......”李曼喃喃道,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这比打到一头鹿实在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立刻行动起来。她们迅速找来几个空的军用背包,开始往里面装填物资。罐头优先,然后是药品,特别是抗生素和止痛药。直到几个背包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撑破,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够了,再多我们就背不动了。”李曼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背包,满意地说,“这些够我们吃上好一阵子了。”

    当李曼和伊拉娜背着如同小山般的物资,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卫生院时,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

    苏和、李海以及者勒蔑正在医院主入口处忙碌着。他们用废弃的家具、病床和从附近找来的木板,加固着门窗,并在路口设置了几道简易的路障,虽然粗糙,但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防御纵深。看到两人满载而归,者勒蔑第一个丢下手中的锤子,咧开大嘴迎了上来。

    “我的天!你们这是把整个军需库都搬空了吗?”他帮着伊拉娜卸下那个沉重的背包,入手一沉,更是惊喜。

    苏和也走了过来,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神色,他看了看背包里露出的罐头标签,点了点头:“食物,药品......都是急需的。干得漂亮。”

    李海的气色比早上好了不少,虽然失血后的苍白依旧明显,但他坚持着在一旁帮忙传递工具。看到李曼和伊拉娜安全返回,并且带回了如此丰厚的收获,他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欣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李曼看着李海依旧有些虚弱的样子,眉头微蹙:“李海,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失血过多不是开玩笑的,恢复需要时间。”

    李海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但温和:“我躺不住。看着你们都在为我们活下去努力,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里反而踏实些。”他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我们是一个团队。为了这个团队,为了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这条命,做什么都值得。”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苏和沉默地拍了拍李海的肩膀,者勒蔑用力点头,伊拉娜眼中则泛起一丝感动的泪光。在末日里,这种毫无保留的付出与担当,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李曼看着李海,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她转而问苏和:“顾霈怎么样了?醒过吗?”

    苏和回答道:“还没醒。不过好消息是,高烧已经退了。吐恩在病房里守着他,刚给他换过药,说生命体征稳定了很多,应该就在这一两天能醒过来。”

    夜幕降临,寒风依旧在屋外呼啸,但卫生院的大厅里,却难得地有了一丝暖意和生气。

    几人用找到的一个大铁皮桶,改造成了临时的火盆,在里面点燃了搜集来的木柴。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映照着一张张暂时放松下来的面孔。

    李曼将找到的牛肉、鸡肉和蔬菜罐头一股脑地倒进一个洗干净的大锅里,加上雪水,放在火盆上乱炖。不一会儿,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蔬菜的清香就在大厅里弥漫开来,勾得人馋虫大动。

    当热腾腾的食物分到每个人手中时,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狼吞虎咽的声音。他们太久没有吃过如此“丰盛”、如此热气腾腾的食物了。罐头食品虽然谈不上多么美味,但在经历了长久的饥饿与颠沛流离后,这无疑是人间极品。就连一向冷静的李曼,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者勒蔑几乎把脸埋进了饭盒里,直到吃得打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吐恩只是简单地吃了几口,便默默地抱起几个罐头和一些水,起身走进了顾霈所在的病房,继续履行他医生的职责。

    食物似乎具有神奇的魔力,让大家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下来。李海、者勒蔑和苏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围着火盆闲聊。伊拉娜则抱着膝盖,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听着,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宁静。

    “你肯定是在吹牛。”者勒蔑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李海,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机车上。

    “这不是开玩笑。”李海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那天是顾霈的生日,我俩最想做的就是租两台哈雷机车,骑着它穿越整个国家。”他的眼神有些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喧嚣而充满活力的过去,“结果我们只是围着市区外面转了一圈,油钱都快付不起了,但还是觉得......真他妈带劲。”

    “我的天。”者勒蔑一脸羡慕,咂了咂嘴,“哈雷啊!如果我能骑着它在街头转一转就死而无憾了。那种感觉如何?老兄,快详细说说!”

    李海想了想,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很棒,真的很棒。风在耳边呼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你身后,什么烦恼都能暂时忘掉。”

    “很棒,就这么简单?”者勒蔑夸张地摊开手,把目光转向一旁安静聆听的苏和,又看向伊拉娜,“苏和,伊拉娜,你们能相信这个家伙就用‘很棒’两个字把我打发了?拜托老兄,详细描述一下那是什么感觉!是引擎的轰鸣让你热血沸腾?还是那种自由的感觉?”

    苏和原本只是微笑着听他们闲聊,此时被者勒蔑点名,也来了点兴趣,他接口道:“我倒是骑过几次越野摩托车。感觉确实不错,尤其是加速的时候,能忘掉一切烦恼。”

    伊拉娜对机车的话题显然毫无兴趣,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好吧,这个话题应该让你们三个自己聊。我去看看里面的家伙。”她指的是去病房看看吐恩和顾霈。

    “不,别走伊拉娜。”者勒蔑连忙解释道,像个急于炫耀心爱玩具的大男孩,“这可不是简单的机车,好吗?你骑上那凶狠的家伙,感受它的引擎轰鸣......嗡......嗡......嗡......”他嘴里模仿着引擎的轰鸣声,双手虚握,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骑行的姿势,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热情,“那感觉,无与伦比!对吧,李海?苏和?”

    只要是男人,面对他们真正热爱的东西,似乎都会流露出这样幼稚又真诚的一面。伊拉娜记得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此刻看着者勒蔑的样子,她觉得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她忍不住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好吧,骑你的摩托吧,我还是要进去看看。”说完,她转身走向了病房区。

    伊拉娜离开后,大厅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李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伤感袭来。他想到了远在水电站营地的弟弟李江,想到了顾伯和顾胜兰他们。自己带着顾霈出来寻找药品,却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差点把命丢掉......他该如何向他们交代?强烈的自责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跟他们说。”李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霈伤成这样......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他。”

    李曼就坐在他不远处,听到了他的话。她挪近了一些,声音平静却有力:“李海,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清楚。没有你,顾霈可能根本撑不到现在。你为了救他,几乎流干了自己的血。你的真诚,你为了同伴敢于献身的精神,我们都看在眼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者勒蔑和苏和,“我相信,营地里的人,只要听了我们经历的一切,他们会理解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这个该死的世界的错。”

    者勒蔑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重重地点头:“李曼说得对,兄弟。你是个真正的汉子!你为你兄弟做的,我们都佩服!营地那边,我们都会帮你解释的。”

    苏和虽然话不多,也坚定地说:“事实如此。没有你,他活不下来。”

    同伴们真诚的话语,像一只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着李海内心的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鼻尖的酸涩,点了点头:“谢谢......谢谢你们。”

    为了转移这略显沉重的气氛,也为了规划未来,李曼将话题引向了下一步行动:“好了,过去的事暂时放下。我们得想想明天。李海,你之前说,明天要去山顶的信号塔,用暗语联系你们的营地?”

    “对。”李海振作起精神,“狼帮这个最大的威胁虽然解决了,但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势力在监听无线电。我们必须用只有我和营地里负责通讯的伙伴才懂的暗语,确保水电站的位置不会暴露。明天一早,等我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就上去。”

    “行动路线确定了吗?”苏和问道。

    李曼用手指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简单勾勒起来,“这个通讯连之前是我们部队掩护过来的,北山应该有一条废弃的维护小道,虽然那一带荒草丛生,但没有感染者,比其他路要安全得多。从这里出发,绕过东边的乱石坡,沿着一条干涸的溪谷向上,大概需要徒步两个小时左右。信号塔就在主峰南侧的山脊上。”

    “那,我们跟你一起去。” 者勒蔑点头说道。这个蒙古汉子的话语向来简短有力。

    李曼也点头表示同意:“就这么定了。明天,还是咱们仨,我们去信号塔。苏和、伊拉娜和吐恩你们留在这里,照顾伤员和看守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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