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巷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焦黑的窗棂上,将林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蹲在一具尸体旁,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焦黑的伤口边缘,触感粗糙如砂纸,与寻常刀斧造成的皮肉翻卷截然不同。
“林捕头,这伤口真的是透骨钉造成的?”孙小五捧着验尸格目,笔尖微微发颤。他方才已按林越的吩咐,去刑捕司档案室翻查过卷宗,关于透骨钉的记载寥寥数语,只说此物以玄铁混合硫磺锻造,淬有烈阳草汁液,入肉后会引发灼痛,寻常武者中钉后半个时辰便会气血紊乱,失去反抗之力。
林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挑起伤口处的一丝焦皮,放在鼻尖轻嗅。除了血腥气,果然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杂着草木燃烧后的苦涩——这正是烈阳草特有的气息。
“错不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透骨钉造价不菲,一枚便要三两白银,寻常帮派根本用不起。刀帮和斧盟虽有些家底,但向来精打细算,绝不会在火并时浪费这等暗器。”
孙小五眉头紧锁:“可万通商号是李家的产业,李家人脉通天,若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咱们查起来怕是……”
“查案不分对手是谁。”林越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越是牵扯到大家族,越要谨慎,也越要查到底。否则,这数十条人命,岂不成了糊涂账?”
他转头看向巷口,张猛派来的捕快仍在巡逻,眼神时不时瞟向这边,带着几分监视的意味。显然,张猛虽在围攻刀帮总堂,却没忘了盯着林越的动静。
“孙小五,你带两个人,去把附近三个街口的商贩都问一遍,尤其是杂货铺、茶馆的老板,问问他们火并前三天,有没有见过陌生人在鱼龙巷附近徘徊,或者有没有看到过万通商号的送货马车经过。”林越语速极快,“记住,别声张,就说是例行询问治安,若有人问起透骨钉,一概推说不知。”
“属下明白!”孙小五挺起胸膛,先前的怯懦早已被责任感取代。他带着两个捕快匆匆离去,脚步踏过碎砖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林越则带着剩下的两名捕快,径直走向万通商号。
万通商号坐落在城中心的繁华地段,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门两侧立着两尊石狮子,气势恢宏。与其他商号不同,这里的伙计个个眼观六路,腰间都配着短刀,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炼肉境初期的武者——寻常商号哪会请得起这般护卫?
林越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身着锦袍的管事拦住。管事约莫四十岁,三角眼,下巴上留着山羊胡,打量林越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这位捕头,不知来我万通商号有何贵干?”
“公事公办。”林越亮出腰牌,“近日城西发生帮派火并,牵扯到贵号售卖的透骨钉,我要查一下近三个月的售卖记录。”
管事脸色微变,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林捕头说笑了,透骨钉是管制暗器,我商号虽有售卖,但都是登记在案,只卖给有官府批文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流入帮派之手?怕是林捕头搞错了吧?”
“有没有搞错,查过记录便知。”林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若贵号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怕人查?”
管事眼神闪烁,显然是在犹豫。他身后的几个护卫悄悄握紧了刀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店内传来:“赵管事,让林捕头进来吧,既是公事,便该配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从内堂走出,面如冠玉,手持一把折扇,腰间系着玉佩,正是万通商号的少东家,李家二公子李坤。
李坤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对林越拱手道:“林捕头破获苏家大案的事迹,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赵管事不懂事,怠慢了捕头,还请恕罪。”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林越面子,又暗示自己对刑捕司的事了如指掌。
林越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公子客气了,只是例行公事,还请配合。”
“理应如此。”李坤做了个请的手势,“账本都在账房,林捕头请随我来。”
跟着李坤走进内堂,林越才发现这万通商号果然不简单。内堂地面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与外面的市井气息判若两个世界。账房设在二楼,十几个账房先生正在埋头算账,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林捕头要查透骨钉的记录?”李坤让账房先生取出一个厚重的账本,“都在这里了,近三个月的每一笔交易都有登记,买主姓名、身份、用途,一应俱全。”
林越接过账本,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工整,记录详尽。买主多是城中的世家子弟,用途一栏写着“防身”或“收藏”,甚至还有官府批文的编号,看起来毫无破绽。
他一页页仔细翻看,指尖划过那些名字——王家、刘家、陈家……都是青岚郡有头有脸的家族,唯独没有任何与刀帮、斧盟相关的记录。
孙小五说的没错,透骨钉果然只卖给世家子弟。难道……自己猜错了?
林越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收货地点”一栏。大多数买主都是直接在商号提货,只有三笔交易的收货地点写着“城西仓库”。
“这城西仓库是何处?”他指着其中一笔交易问道。
李坤笑容不变:“哦,那是我李家的一处货仓,有些世家子弟不便亲自提货,便让我们送到那里暂存,他们再自行取走。”
“这三笔交易的买主,是谁?”
“都是些不愿露名的朋友,托在下代为购置。”李坤扇了扇折扇,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林捕头也知道,有些世家子弟行事低调,不愿让人知道他们购置暗器,还请捕头体谅。”
林越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温和的笑容中找出破绽,可李坤的眼神坦坦荡荡,丝毫不见慌乱。
他继续翻看账本,忽然,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发现了一行用小字记录的交易——“透骨钉五十枚,银一百五十两,收货地点:鱼龙巷三号院”,买主姓名一栏写着“匿名”,既没有身份登记,也没有批文编号。
鱼龙巷三号院!
林越的心脏猛地一跳,鱼龙巷正是刀帮与斧盟的交界地带,而三号院早在半年前就已废弃,据说成了两帮都不愿涉足的死角。
“这一笔交易,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那行小字,声音陡然变冷。
李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哦,这大概是账房先生记错了,透骨钉哪有匿名售卖的道理?许是哪个学徒手误,回头我定要好好训斥他们。”
“手误?”林越冷笑一声,“五十枚透骨钉,可不是小数目。李公子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林捕头这是什么意思?”李坤收起折扇,脸色沉了下来,“莫非是怀疑我万通商号勾结帮派?我李家在青岚郡立足百年,世代忠良,岂会做这等违法乱纪之事?”
“是不是勾结,不是你我说了算。”林越合上账本,“这账本我需带回刑捕司核对,还请李公子配合。”
“放肆!”赵管事厉声喝道,“万通商号的账本岂能随意带走?林捕头不要给脸不要脸!”
几个护卫立刻围了上来,腰间的短刀出鞘半寸,寒光闪烁。
林越丝毫不惧,目光直视李坤:“李公子是要抗命?”
李坤盯着林越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林捕头别误会,在下怎敢抗命?只是这账本关系重大,若林捕头需要,可在账房抄写,但恕难外借。”
这已是明显的妥协,既不让林越带走账本,又给了他抄录的机会,显然是怕账本里还有其他把柄。
林越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无益,便点头道:“可以。孙小五,你留下抄录所有透骨钉的交易记录,尤其是那笔匿名交易,一字不落。”
他转头对李坤道:“我去鱼龙巷三号院看看,若李公子方便,不妨派个人带路?”
李坤眼神闪烁,最终还是让赵管事跟着林越前往。
鱼龙巷三号院果然是座废弃的宅院,院门破败,锁具早已生锈,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院内杂草丛生,墙角结满了蛛网,看起来确实很久没人来过。
林越仔细勘察着院子,忽然,他在西厢房的窗台上发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与之前在鱼龙巷火并现场看到的制式靴子印一模一样!
“赵管事,这院子平时谁在看管?”
赵管事眼神躲闪:“早……早就没人管了,许是流浪汉进来过吧。”
林越没理会他的辩解,走进西厢房。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桌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其中一块区域的灰尘却明显被擦拭过,留下一个长方形的印记,大小正好能放下一个木箱。
他蹲下身,在印记旁的灰尘里捻起一小撮黑色粉末,放在指尖搓了搓——是硫磺粉,与透骨钉上的成分一致!
“看来,这里就是透骨钉的交货地点。”林越站起身,目光如炬,“五十枚透骨钉,足够挑起一场大规模火并了。”
赵管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孙小五派人传来消息:他在走访时得知,火并前一日,有一辆万通商号的马车停在鱼龙巷口,下来两个黑衣人,搬了一个大木箱进了三号院。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李坤通过万通商号,以匿名的方式将透骨钉卖给刀帮或斧盟的人,交货地点就在鱼龙巷三号院。随后,有人用这些透骨钉挑起了两帮的火并,而这一切的背后,很可能就是李家在操纵。
林越走出三号院,抬头望向万通商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李坤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百密一疏,终究留下了蛛丝马迹。
但他也明白,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定罪。匿名交易、模糊的脚印、硫磺粉……都只能证明透骨钉从这里流出,却无法直接指向李坤,更无法证明他就是火并的主谋。
“赵管事,多谢带路。”林越淡淡道,“回去告诉李公子,账房的记录抄完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还有些细节想向他请教。”
赵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走了。
林越站在鱼龙巷口,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心中思绪翻腾。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步至关重要,若不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不仅扳不倒李坤,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销毁所有痕迹。
“林捕头,张捕头那边又派人来了,说他已经审出刀帮的一个小头目,供认是刀帮主动挑起的火并,让您赶紧回去结案。”一个捕快匆匆跑来报告。
林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张猛这是急着邀功,想用屈打成招的供词来结案。可惜,他太小看这场火并背后的水有多深了。
“告诉张捕头,案子还没查完,结不了。”林越转身,“我们去刀帮总堂看看,我倒要看看,他审出的‘供词’,究竟有几分真。”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前路或许布满荆棘,但他手中的线索,已如同一把钥匙,即将打开那扇隐藏着真相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