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仓位于坝上郡城的西北方,地势稍高,远离繁华街市,由郡上兵士把守。
高高的围墙斑驳陆离,满是灰尘的青铜锁,挂在仓门上。
常平仓,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年久失修,久久未开启的模样。
王朗跟在李聆风身后,脚步虚浮,脸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大人,您看这锁......”
“钥匙恐怕一时难以找寻,不如容下官......”
“不必麻烦。”李聆风看都没看他,对谢锤微微颔首。
谢锤上前,蒲扇一样的大手握住那足有小儿手臂粗细的青铜锁链。
筋肉虬结的手臂,猛然发力!
只听‘嘎嘣’一声脆响,那铁锁,竟被他硬生生的给扯断了!
连同门环的一部分,也都被拽了下来!
王朗吓得一哆嗦。
张彪瞳孔骤缩,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刘莽则眼神阴冷地盯着谢锤。
仓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光线涌入,照亮了仓库内部的景象。
空。
近乎令人心慌的空旷。
巨大的仓廪内部,蛛网密布,灰尘堆积。
原本应该堆满粮食的地方,而此刻,只有靠近门口的几十个麻袋,瘪瘪地堆在那里,如同坟冢。
李聆风走上前,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一个麻袋。
里面流出的,不是金黄的粟米,而是掺杂带着霉块的糠麸和沙土!
他又连续划开几个麻袋,情形大同小异。
最好的那一袋,里面也不过是掺杂了大量沙石和陈年霉米的劣等粟谷。
根本不能称之为粮食。
“王郡丞,”李聆风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抓起一把沙土,任由其从指缝间流下,“这就是你所说的‘年久失修’的常平仓?”
“这就是坝上郡以备荒年的储粮?”
王朗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大人明鉴啊!”
“下官......”
“下官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定是......”
“定是仓吏监守自盗!”
“或是鼠患成灾......”
“下官失察,下官有罪啊!”
“鼠患?”李聆风踢了踢那些明显是人为掺杂的沙土,“什么样的老鼠,能吃得这么‘干净’,还懂得往里面掺沙子?”
不再理睬语塞的王朗,李聆风转身看向张彪和刘莽,“张郡尉,刘副尉,城防、治安皆由你二人负责!”
“这常平仓虽不属军管,但就在你等眼皮底下,被蛀空至此!”
“你们,可知情?”
张彪脸色铁青,梗着脖子道:“末将只负责城防与剿匪,这粮仓之事,乃郡丞管辖,与末将何干!”
刘莽则阴声道:“李大人,当务之急,恐怕不是追究谁的责任吧。”
“仓粮已空,城外流民若得知此消息,恐怕顷刻间就要酿成大乱!”
“届时,只怕大人您......”
“首当其冲!”
又是威胁!
利用可能发生的民变来施压!
就在这时,仓廪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凌春按剑而入,沉声道:“先生,外面聚集了不少百姓!”
李聆风眉头一皱,大步走出仓外。
只见常平仓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上百人。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身瘦。
正是城外的难民,和一些城中的贫民。
他们被郡守亲自带队查仓的动静吸引而来。
此刻正伸着脖子,向里张望。
当看到李聆风出来,百姓看到他身后那空空如也的仓库内部时,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空了!”
“常平仓是空的!”
“官府没粮了!”
“怪不得不开仓放粮!原来是根本没粮!”
“我们怎么办?等着饿死吗?”
绝望和愤怒的情绪,就像野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一些人开始向前拥挤,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王朗、张彪等人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
张彪甚至已经挥手,让跟随的郡兵结阵戒备。
“放屁!”
一道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聆风站在仓廪门口的高阶上,身形挺拔,面色沉静。
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刚才那声怒吼,正是出自他口。
“谁告诉你们官府没粮了!”
李聆风声震四野,目光扫过骚动的人群,“常平仓旧粮霉变,不堪食用,乃前人之过!”
“本官今日查验,正是为了将其清理出来,换储新粮!”
这话一出,不仅是难民,连王朗等人都愣住了。
“尔等困顿,饥寒交迫,本官亲眼所见,感同身受!”
李聆风继续道,声音铿锵有力,“陛下仁德,岂会坐视子民冻馁!”
“本官既为此地郡守,便绝不会让你们饿死在这城墙之下!”
说到这儿,他猛地抬手,指向城内方向:“三日!就三日!”
“本官以这顶官帽,以这项上人头担保!”
“三日之后,必让尔等吃到官府的赈济粮!”
“若有虚言,天厌之,人共弃之!”
掷地有声的誓言,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人心。
难民们将信将疑。
但看着李聆风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和气势,骚动渐渐平息下去。
李聆风不再多言,转身走下台阶,对凌春低声道:“立刻派人,持我手令,封锁四门,许进不许出!”
“尤其是王朗、张彪、刘莽及其亲信家眷,一个也不准放走!”
“是!”凌春领命。
他又看向面如死灰的王朗,“王郡丞,你也听到了,本官许了百姓三日之期。”
“这三日,就劳烦你,还有张郡尉、刘副尉,在这郡守府‘协助’本官,筹措粮草吧。”
这是要软禁他们!
王朗瘫软在地。
张彪怒目而视,却不敢妄动。
刘莽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李聆风不再理会他们,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
常平仓的空,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这空,也彻底撕破了最后的伪装。
如今的他,没有退路了。
三万石粮食的缺口,就像一座大山,就这么压了下来。
女帝的手令可以调动资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坝上郡本地的豪强、粮商,以及与王朗等人勾结的利益网络,绝不会轻易吐出到嘴的肥肉。
接下来,将是最残酷的短兵相接。
风声鹤唳,坝上郡的天空,阴云密布。
惊雷已炸响,暴雨,将至。
雨来,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