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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9章 釜底已抽,薪火将燃

    明日,便是三天之期。

    李聆风未出府门一步。

    只是偶尔有兵士前来禀报。

    郡守府内,炭火依旧吝啬。

    李聆风的案头,多了一盏明亮的油灯。

    灯光下,他逐字逐句地审阅着凌春派人暗中搜集来的信息。

    不是那些被精心修饰过的卷宗,而是市井巷陌的流言,是城外难民零碎的控诉,是谢锤带人‘问价’时观察到的蛛丝马迹。

    “先生,”凌春低声道,“王朗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张彪麾下兵士,依旧在驱赶靠近城门的难民,手段温和了些,不再轻易动刀。”

    “刘莽行踪诡秘,我们的人跟丢了几次。”

    李聆风并不意外。

    因为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他们在观望,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粮价呢?”李聆风问道。

    “丰裕号明面上还是四百文,但暗地里,似乎有小股粮食在往外放,价格略低,但数量很少,像是试探。”

    “杯水车薪,欲盖弥彰。”

    李聆风合上手中的纸条,上面记录着几个疑似与王朗、张彪有牵连的商铺名字。

    “他们想用这点小恩小惠稳住局面,顺便看看我的反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只有郡守府和城外军营几点零星灯火,与城内深宅大院的通明烛火,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以为,控制住粮食,就能掐住我的脖子,就能让难民成为压垮我的负担。”

    李聆风的声音在寒夜里清晰无比,“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不愿意去想,粮食,不只是他们手里的筹码。”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三天期限已至。

    王朗、张彪、刘莽准时来到郡守府。

    王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李大人,下官与城中几位粮商反复磋商,他们也是连连叫苦,言说购粮成本高昂,运输艰难......”

    “好在下官的努力下,他们愿意将粟米价格降至三百五十文一斗,这已是极限了......”

    张彪则递上一份薄薄的章程,“大人,关于流民,末将以为,可于城外十里处的废弃矿场设立营区,集中看管,每日施粥一次,以防其滋扰地方。”

    李聆风看着那份所谓的‘章程’,眉头紧皱。

    这里面充满了‘约束’、‘管制’、‘防止生乱’的字眼。

    唯独没有‘安置、‘活路’。

    三百五十文?

    集中看管?

    施粥一次?

    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这是敷衍,是拖延,是把脓疮用一块脏布暂时盖住。

    问题解决不了,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李聆风没有动怒,甚至还笑了笑。

    只不过,他的笑容,让王朗心里发毛。

    “好,很好。”李聆风轻轻鼓掌,“王郡丞殚精竭虑,张郡尉思虑周全,本官,甚是欣慰。”

    话锋一转,他的目光扫过三人,“不过,本官这里,也有一个方案。”

    他拿起案几上,一份由凌春代笔,刚写好的公文。

    “即日起,以郡守府名义,开仓放粮。”

    短短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正堂之上!

    “开仓?”王朗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大人!不可!郡仓存粮乃战时储备,关乎城防安危,非陛下旨意,岂能动用!此乃大忌啊!”

    张彪也急了,“李大人!仓粮一动,若北蛮来犯,我军无粮可用,城池危矣!此责谁担?”

    刘莽虽未说话,但眼神中的阴冷,几乎要溢出来。

    李聆风等他们喊完,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说要动军粮了?”

    他展开公文,朗声道:“本官查旧档得知,先帝在位时,为备荒年,曾令各郡设‘常平仓’,储粮平抑物价,赈济灾民。”

    “我坝上郡,亦应有此仓吧?王郡丞?”

    王朗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常平仓!

    他几乎忘了这个名义上存在,实则早已被他们挪用,甚至掏空的仓廪!

    “常......常平仓......”

    “年久失修,存粮......”

    “存粮恐怕......”

    王朗语无伦次。

    “年久失修?”李聆风冷笑,“无妨,本官亲自去查验。”

    “凌统领!”

    “末将在!”凌春踏步上前,甲胄铿锵。

    “点齐两百人马,随本官及王郡丞、张郡尉,即刻前往常平仓验看!”

    “若仓廪有损,即刻修缮!”

    “若存粮有失!”

    李聆风的目光,就像冰锥一样,刺向王朗和张彪。

    “那就要好好查一查,这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是霉了,烂了,是被鼠雀啃食了,还是,进了某些人的私囊!”

    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打乱了王朗等人的阵脚。

    他们以为李聆风会纠结于当下的粮价和难民安置,会陷入与他们无休止的扯皮之中。

    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掀了桌子,要去查他们最见不得光的老底!

    常平仓一旦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的景象暴露出来,那就不仅仅是怠政的问题。

    而是贪墨国帑的重罪!

    “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王朗‘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仓廪开启,程序繁琐,还需......”

    “程序?”李聆风俯视着他,“灾民冻饿而死,每日都在发生,你跟本官讲程序?”

    “本官手持陛下敕令,总督坝上郡军政要务,难道连开一个常平仓的权力都没有吗?”

    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王朗和眼神凶狠的张彪,对凌春下令,“准备出发!”

    “是!”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刘莽,突然阴恻恻地开口,“李大人爱民如子,属下佩服。”

    “只是......”

    “这坝上郡情况复杂,大人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

    “万一开仓之后,引发流民哄抢,或者......”

    “有心之人趁机作乱,惊扰了大人安危,我等......”

    “万死难赎啊。”

    刘莽话语中的威胁,不加掩饰。

    李聆风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刘莽,忽然笑了。

    笑容里带着令人胆寒的讥讽。

    “刘副尉有心了。”

    “不过,本官的安危,不劳你费心。”

    “有凌统领和五千将士在,有城外那些盼着一口活命粮的百姓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看哪个魑魅魍魉,敢乱离阳法纪!”

    “敢挡本官救民!”

    “走!”

    李聆风大步踏出郡守府,凌春率精锐紧随其后。

    谢锤如同门神,堵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堂内失魂落魄的王朗,脸色铁青的张彪,和眼神怨毒的刘莽。

    釜底已抽,薪火将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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