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正堂,此刻成了囚笼,也成了战场。
从常平仓返回后,王朗、张彪、刘莽被‘请’到了偏厅,由凌春带着精锐兵士‘陪同’。
门外甲士林立,气氛肃杀。
主堂内,炭火终于烧得旺了些,映照着李聆风那沉静如水的面容。
“先生,四门已封锁,名单上相关人等府邸,也已派人暗中监视。”
凌春复命,语气凝重,“但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万石粮食,从何而来?”
“是否动用陛下手令,从邻近州郡调粮?”
“来不及。”李聆风摇头,“水路尚未开化,陆路难行,邻近州郡未必买账,层层公文下来,十日也未必能到。”
“远水救不了近火。”
说完,他走到墙边,看着悬于墙上的坝上郡舆图,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世家、商号的位置。
“王朗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掏空常平仓,垄断市面粮价,凭的是什么?”李聆风自问自答,“凭的是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凭的是他们认为法不责众,凭的是他们认定我李聆风初来乍到,不敢,也不能把他们连根拔起!”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那我就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凌春!”
“末将在!”凌春拱手。
“你亲自带人,持我郡守令,再去一趟丰裕号!”
“告诉他,郡守府征用其所有存粮,按七十文一斗的官价结算!”
这价钱,远低于平时,却略高于太平年景的价格。
是他留下的余地,也是他划下的底线。
“他若配合,钱粮两清。”
“他若抗拒......”李聆风语气一顿,杀意凛然,“以囤积居奇、扰乱民生为由,查封店铺,没收全部存粮!”
“胆敢反抗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
凌春心头一震,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是!”
“谢锤!”
巨汉踏前一步,地面似乎都颤了颤。
“你带一队人,去德’、永禄另外两家大粮商处,同样办理。”
“记住,态度要‘客气’,但手段,要硬!”
“明白!”谢锤瓮声应道,眼中闪过憋了好久的兴奋。
“命城外三军营将士,进入战备状态。”
“再命五百兵士,携铁剑,乔装入城,等候命令。”
命令在李聆风口中,一条跟着一条发出。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李聆风此刻展现出的,不再是朝堂上那个言辞机锋的谋士。
而是手握权柄,杀伐果断的封疆大吏。
他要撬开的,不是一两家粮店!
而是整个既得利益集团紧紧捂住的粮仓!
偏厅内,王朗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兵马调动声,面如死灰,喃喃道:“疯了......”
“他疯了......”
“他这是要逼反整个坝上郡的士绅啊!”
张彪焦躁地踱步,拳头攥得咯咯响,“竖子安敢!”
“他就不怕我们鱼死网破?”
刘莽则相对冷静,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他这是要立威,也是在找死。”
“只要我们撑过这三日,外面消息传不出去,自然会有人让他知道厉害......”
可他们低估了李聆风的决心,也低估了他的雷霆手段。
丰裕号的掌柜,起初还试图狡辩和哭穷,甚至暗示背后的东家与郡丞、乃至下唐都有关系。
但在凌春冰冷的目光,和身后兵士明晃晃的刀锋下,尤其是在听到‘谋逆论处,就地格杀’八个字后,掌柜就彻底瘫软下去。
店铺地窖里,夹墙内,一袋袋饱满的粮食被翻了出来,数量远超明面库存。
德昌号试图暴力抗法,被谢锤一拳砸塌了柜台,护卫被打翻一地,东家被直接从内院拖了出来,哭爹喊娘。
永禄号见势不妙,试图转移藏在城外的粮仓,却被早有准备的凌春派人截个正着。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坝上郡飞速传播开。
郡守动真格的了!
查抄大粮商!
按官价征粮!
反抗者格杀勿论!
坝上郡的富户士绅们,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准备联合施压。
此刻却人人自危。
一些嗅觉敏锐的,开始主动向郡守府表示‘愿意捐输’、‘平价售粮’。
与此同时,郡守府门外,架起了几口大锅。
由郡守府侍卫和部分自愿帮忙的兵士负责,将从第一批查抄的粮食中取出的部分,混合着些许糠麸,开始熬煮稀粥。
李聆风亲自站在了粥棚前。
寒风凛冽,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他拿起长勺,在滚烫的粥锅里搅了搅,然后亲自为第一个颤巍巍走上前来的老妪,盛了满满一碗浓稠的热粥。
“老人家,小心烫。”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
那老妇人双手颤抖地接过陶碗,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她跪倒在地,哽咽着说不出话。
可就是这一幕,却比任何公告,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冲击力。
越来越多的难民和贫民涌向粥棚,秩序起初有些混乱。
但在兵士的维持,和李聆风亲自镇场下,很快排起了长队。
百姓看着那位年轻的郡守,站在寒风里,亲自为他们施粥,眼神中的绝望,渐渐被微弱的光亮取代。
“是李大人......”
“李大人真的给我们粥喝了!”
充满感激的议论,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偏厅内,王朗透过窗缝,看着外面那堪称‘荒谬’的景象。
堂堂郡守,竟如小吏般,亲自施粥。
他不能理解,只觉得荒谬,以及莫名的恐惧。
李聆风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他既要杀伐,又要收买人心。
张彪脸色铁青,他感受到的不是荒谬,而是威胁。
这种直接掌控民心的手段,比刀剑更可怕。
刘莽则默默计算着时间,眼神闪烁不定。
第一天,在混乱、震惊、杀戮与微弱的希望中过去。
郡守府的粮仓里,堆满了查抄和‘征用’来的粮食。
数量可观,但距离三万石,仍有巨大缺口。
李聆风回到冰冷的内堂,脱下沾染了烟火气的外袍。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双眼依旧明亮。
凌春低声汇报,“先生,今日共得粮约八千石。”
“但......我们此举,已引起极大反弹。”
“几家士绅联合递了状子,言您‘滥权枉法,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李聆风嗤笑,“他们算哪门子‘民’?他们分明就是吸血的蠹虫!”
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李聆风继续说道:“这才第一天。”
“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
他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一碟开胃小菜。
用了最激烈的手段,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接下来,将是更阴险的算计,甚至可能是狗急跳墙的反扑。
但,他没有退路。
从他带着五千兵马离开长安的那一刻,退路就已经被他自己堵死了。
菩萨心肠,需雷霆手段护持。
而这雷霆之后,是能搅碎人的漩涡,还是迎接黎明的曙光,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