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
白流雪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走廊中央。
斯特拉魔法学院主楼的内部走廊。高耸的拱顶,镶嵌着魔法水晶的立柱,墙壁上历代著名毕业生的肖像在柔和的魔法灯光下静静注视。
空气里弥漫着旧羊皮纸、魔药材料与岁月沉淀的木头混合的气息。
“嗯?”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迷彩色的瞳孔适应着周围的光线,大脑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思绪迟缓地运转。
他慢慢地转过头,望向走廊一侧高大的拱形玻璃窗。
窗外,是深秋般浓郁、仿佛熔金流淌的夕阳余晖。光线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变幻的彩色光斑。
天空被染成了从橙红到深紫的渐变色,几缕纤薄的云丝如同烧红的烙铁,横亘在天际。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做什么来着?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缓慢地浮现,他努力集中精神,在混沌的思绪中打捞。
淡褐土二月……对了,那个棕发的、像教授一样的神祇。
翠绿色的光芒……“生命之根”……磅礴到令人窒息的生命神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然后……黑暗。
他想起来了。
他目睹了淡褐土二月使用绿林四月的圣物,见证了某种“新生命”诞生的过程,然后被那随之爆发的、失控的浩瀚生命浪潮彻底吞没,意识在极致的“生”之洪流中崩散、沉沦。
随后……失去意识……遇到了“自己”。
那个在网吧里打游戏、说着俏皮话、气质玩世不恭又深藏着无尽悲伤的“另一个白流雪”。
也许那是他内心潜藏的某个侧面,也许……真的是来自“别处”的、“另一个”白流雪。
在“自我”显现的那个奇异网吧空间里,他们交谈了一些事情。
然后空间转换,他站在了那个星光璀璨、仿佛伸手可及银河的山巅,目睹了“另一个白流雪”带着泪水与嘱托,身影化作光点,消散在无垠的星海之中。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白流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里显然不是那个星光的山巅,也不是网吧,更不是淡褐土二月体内的祭坛。
这里是斯特拉学院,他熟悉的地方,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想要迈出一步,去触摸旁边冰冷的石柱,确认触感的真实性。
然而,脚步刚动……
一种异常沉重、紧密、仿佛第二层皮肤般包裹全身的束缚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这、这是?!”
白流雪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那身简单的斯特拉学员制服,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便装。
一套通体流转着宛如液态月光般柔和银辉的全身板甲,严丝合缝地覆盖着他的躯体。
甲胄的造型简洁而优雅,线条流畅如水流,关节处由某种半透明的魔力水晶连接,确保灵活性。
胸甲、肩甲、臂甲、腿甲……每一片甲叶上都铭刻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仿佛自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淡银色魔法符文。
头盔似乎并未佩戴,颈部由柔韧的锁子甲保护。
这甲胄本身,就在散发着一种沉静、古老、却又蕴含着某种逆转宿命般不可思议力量的气息。
不仅如此,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柄剑鞘朴素无华、但柄部镶嵌着一颗如同凝固阳光般金色宝石的长剑。
即使尚未出鞘,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灵魂微微颤栗的锋锐与神圣气息。
虽然从未在“现实”中见过,但白流雪几乎是瞬间,就从灵魂深处、从那些镌刻在“玩家”本能中的记忆里,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神话级铠甲[逆命回响·月影咏叹]。
传说中,在面临绝对的死亡危机时,有极低概率能够强行逆转一次命运轨迹、豁免致命伤害的不可思议造物。
其制作条件苛刻到变态,不仅需要“银时十一月”亲自赐予时间祝福,更需要海量仅在特定月相下于世界边缘产出的、被称为“月神泪”的珍稀宝石……
不,现在不是惊叹装备来历的时候!
“那么这个……也是?”
白流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伸出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触感冰凉而温润,仿佛握住了一块有生命的玉石。
“锃……!”
长剑出鞘的瞬间,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剑鸣,骤然在空旷的走廊中炸响,声波甚至让墙壁上的肖像画框都微微震颤。
夕阳的余晖洒在完全出鞘的剑身上,剑身并非金属的银白,而是一种通透如晨曦薄雾、却又流转着实质般淡金色光芒的奇异材质。
剑刃薄如蝉翼,仿佛不存在厚度,只在光线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剑身靠近护手处,铭刻着两个古老的、仿佛由光线本身构成的符文,并非埃特鲁通用语,但白流雪“知道”它们的意思。
神话级圣剑[刹那礼赞·曙光裁决]。
拥有在出鞘瞬间,以接近甚至达到光速的极境,斩杀锁定敌人的无畏特性。
传说中,即使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最强大的魔法护盾,在这把剑的“礼赞”面前,也会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被毫无滞碍地斩断。
“真的……是它们……”
白流雪的声音干涩,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为了在“游戏”中制造出这套传说装备,他耗费了数年游戏时间,经历了无数次的副本开荒、材料收集、任务链破解,甚至与游戏内最顶级的公会和NPC势力周旋、交易、乃至冲突。
全服务器,不,全游戏所有玩家中,只有“他”那个ID背后的玩家,最终成功将它们收入囊中。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在这样一个疑似“现实”却又诡异莫名的地方,看到它们的“实物”。
触感如此真实,重量如此清晰,魔力的共鸣如此强烈……
“等等……”
狂喜与震撼过后,冰冷的理智如同冰水浇头,让白流雪瞬间清醒过来。
“这些物品……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
它们是在《埃特鲁世界》“在线游戏”中,由玩家角色收集材料、完成任务、最终制造或获得的虚拟装备,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游戏”中的物品。
“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更深的警惕涌上心头。
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扯下右手的手套,用指尖去触摸自己左手手背的皮肤。
冰凉、光滑、带着健康肌肤的弹性,但……触感似乎有些“隔阂”,不,不仅仅是装备带来的异样感。
“我的身体……感觉不像自己的。”
白流雪低头,仔细感知。
这种感觉并非触觉变得迟钝,恰恰相反,是变得过于敏锐、过于强大、过于……‘非人’了。
仿佛一下子换上了一具经历了千锤百炼、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浩瀚能量、能够精细操控到微观层面的、完全“陌生”的躯体。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操纵简陋木偶的人,突然被塞进了一台精密的战斗机甲内部,虽然能动,但那种反馈和操控感截然不同。
“得先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不再犹豫,将[刹那礼赞]归入剑鞘。
那身[月影咏叹]铠甲似乎与他心意相连,随着他奔跑的意念,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如同活物般微微调整,将奔跑的阻力降到最低,甚至隐隐提供助推力。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朝着走廊尽头、通往主中庭的大门疾奔而去。
走廊很长,两侧的教室门都紧闭着。
沿途,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学生,甚至没有听到任何读书声、交谈声、或是魔法实验的动静。
整个主楼内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铠甲摩擦的轻微声响和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规律回音。
“砰!”
他用力推开厚重的中庭大门,刺眼的夕阳余晖瞬间涌来。
他眯起眼,冲进了斯特拉学院标志性的中央广场。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迷彩色的眼眸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广场的格局大致熟悉,中央的巨型魔法喷泉依旧在运作,水流在夕阳下折射出金色的光晕。
周围的几栋主楼也依旧矗立,但是……细节上,有太多不同了。
“这里……原本不是有个‘星辰花园’吗?”他指向喷泉西侧。
记忆里,那里应该是一片精心打理的、种植着各种发光魔法植物和拥有安神效果花卉的精致花园,是学生们午后休憩的热门地点。
而现在,花园的位置,矗立着一座高达十米、由某种深灰色金属铸造的、造型抽象而威严的骑士雕像。
雕像手持巨剑,指向远方,铠甲样式与他身上的[月影咏叹]有几分神似,但更加古朴、布满战斗留下的痕迹。
不仅如此,喷泉的东侧,原本是几排长椅和小型辩论台的地方,多出了一栋风格冷峻、没有任何窗户的黑色石质建筑,门口站着两名全身覆盖在黑色重甲中的守卫,如同两尊雕塑。
“这还……不止。”
白流雪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广场正北方,那栋斯特拉学院最高、最核心的建筑……第一主塔。
“这是……怎么回事?!”
白流雪的心脏,猛地一沉,第一主塔的高度……几乎翻了一倍。
记忆中,这座融合了魔法与工程学奇迹的塔楼,连同顶端的观测平台,大约有八十层,是斯特拉乃至周边区域的制高点。
但此刻,他极力仰头,视线沿着那如同刺破苍穹的银色利剑般的塔身向上攀升,脖子几乎要扭到极限,才能勉强看到塔身在更高处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其高度,绝对超过了一百五十层。
塔身表面覆盖的魔法符文阵列更加密集、复杂,如同流淌的银色河流,在夕阳下散发着恢弘而冰冷的魔力光辉。
塔楼的造型也变得更加锐利、更具攻击性,原本装饰性的飞扶壁和露台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疑似魔法炮台或防御矩阵的凸起结构。
这不再是单纯的学院魔法塔,更像是一座……战争要塞的指挥中枢。
主塔那宏伟的、雕刻着斯特拉风暴狮鹫徽记的青铜大门前,笔直地站立着两名身穿制式银色镶蓝边全身板甲、披着深蓝披风、头盔面甲放下、看不清面容的斯特拉骑士。
他们如同两尊门神,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
白流雪的出现,似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当白流雪带着满心疑虑和震惊,不由自主地朝着主塔大门跑去时……
两名骑士几乎同时,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过身,面向白流雪,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在左胸铠甲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砰”声。
他们低下头,用经过面甲过滤后显得沉闷却无比恭敬的声音,朗声道:“辛苦了!骑士团长大人!”
“什、什么?!”
白流雪猛地刹住脚步,差点因为惯性摔倒,脸上的表情完全被惊愕占据。
他这过于夸张的反应,让两名行礼的骑士也明显慌了一下,面面相觑,姿态有些无措。
“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大人?”左侧的骑士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困惑。
“不是……”
白流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但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为什么……对我敬礼?还叫我……‘骑士团长大人’?”
两名骑士再次对视一眼,似乎更加不解了。
右侧的骑士试探着回答:“因为……您就是骑士团长大人啊。”
“谁?我?!”
白流雪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的,大人。斯特拉魔法骑士团,现任团长,白流雪大人。”
骑士肯定地回答,语气理所当然。
白流雪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了扶额头,快速问道:“那……阿雷因骑士团长呢?他……”
两名骑士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
“阿雷因……前团长大人,”左侧的骑士声音干涩,“他已经……去世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右侧的骑士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担忧,“这太奇怪了。大人,您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错,”左侧骑士补充道,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和气氛,但效果不佳,“平时您……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点头或摇头,用眼神示意,我们都习惯了。今天突然话多了……我们还挺高兴的。”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崇敬:“我个人……非常尊敬您。您拯救了我们的世界。”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尽管……除了斯特拉之外,大陆的大部分地方,都已经……”
“住口!”
右侧的骑士猛地低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严厉,“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在团长大人面前!”
“啊!对、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左侧的骑士慌忙低下头。
但这句话,已经如同最后的拼图,狠狠砸进了白流雪混乱的脑海。
不可能……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
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因为一个可怕而清晰的认知,终于冲破了所有迷雾与抗拒,无比鲜明、无比残酷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里……不是‘游戏世界’?”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这里或许是“游戏世界”,但……
“不是高中一年级的游戏世界……而是……”
而是那个他曾经奋战无数日夜、最终击败了版本终极BOSS“黑夜十三月”之后的游戏通关后的世界。
那个他曾经以为只是由代码和数据构成的、通关后就可以放在一边的“虚拟世界”。
变成了……“现实”。
那个满目疮痍、文明凋零、只剩下少数据点苦苦支撑的……“现实”。
“校长……老师呢?”
白流雪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看向两名骑士,“艾特曼·艾特温校长……他……”
两名骑士再次陷入了沉默,盔甲下的身躯似乎都僵硬了。
过了好几秒,右侧的骑士才用极其沉重、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的声音回答:“艾特曼校长……他也去世了。”
“是的,”左侧的骑士补充,声音带着哽咽,“为了保护斯特拉……在整片大陆几乎都被摧毁的那场最终决战里……他牺牲了自己。”
“……”
白流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扼住了他的喉咙,头晕目眩。
世界在旋转,色彩在褪去,声音在远离,完全……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里……要做什么?
“白流雪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骑士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白流雪茫然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陌生的、强大的躯体。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沌的脑海。
“普蕾茵……”他无意识地低语,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抓住离他最近的那名骑士的肩膀,“普蕾茵呢?!普蕾茵,你们找到她了吗?!我记得……我们最后不是在找她吗?!”
记忆的碎片闪烁,是游戏终局剧情?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了。
“什么?”
骑士被他突然的动作和急切的话语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啊,您说的是……‘天之塔’的主人,普蕾茵女士吧?”
天之塔?白流雪心中一震。
那是游戏后期某个高难副本区域,普蕾茵怎么会……
“我们也找了很久,”骑士的声音带着无奈,“但根本……找不到。‘天使’们现在完全陷入恐慌状态了。您……想见她吗?需要我联系‘天界信使’吗?”
“天界信使”?“天使”?恐慌?
信息量过大,白流雪的大脑再次过载。
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普蕾茵”,或许是他理解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关键。
“那、那好吧……”
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飘忽,“去见见她……”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心神激荡的刹那……
“别胡闹。”
一个冰冷、平静、却又熟悉到灵魂颤栗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是……
“时间不多了。”
又一个声音,带着急迫。
“你必须尽快回去。”
第三个声音,斩钉截铁。
“找到……‘生存’的线索。”
第四个声音,如同最后的提醒。
“那是……唯一的希望。”
声音接连响起,急促、重叠,却又奇异地清晰可辨。
毫无疑问,全都是“白流雪”的声音。
但每一个声音的语调、情绪、甚至细微的音色,都略有不同。
有些冷静如冰,有些急切如火,有些疲惫沧桑,有些带着深沉的悲哀……仿佛有几十个、上百个不同的“白流雪”,正在他意识的深处,同时对他说话,将纷乱的意念强行灌注进来。
这种感觉诡异而恐怖,如同有无数个自己在脑海中窃窃私语、争吵、催促。
白流雪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要远离这些来自“自己”的声音。
“咦?大人?您怎么了?!”两名骑士慌忙上前想要搀扶。
“不……不……”
白流雪摆摆手,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天使……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我需要……静一静……”
他不再理会两名困惑担忧的骑士,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学院西侧、那片他记忆中相对僻静的、被称为“静默回廊花园”的区域,跌跌撞撞地奔去。
“时间不多了。”
那些声音还在隐约回响,但已不再密集,仿佛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余韵。
他并非不明白那些“声音”在说什么。
“在这个世界……我能停留的时间。”
他并非毫无感觉。
自从醒来,一种模糊的、仿佛沙漏在倒计时般的紧迫感,就一直萦绕在心头。
只是被一连串的震惊和陌生感所掩盖。
此刻,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那些杂音的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对自身存在状态的感知。
一种奇异的、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的“剥离感”,清晰地浮现。
“最多……还有30分钟。”他得出了一个大致却笃定的结论。
这不是计算,而是某种更本质的“认知”,如同知道自己何时会饿,何时会困。
那些声音说道:找到“重生”的线索。
来到这里之前,在网吧那个奇异空间里,“另一个白流雪”曾说过……他会给出“提示”。
“原来是这样……”
白流雪靠在一处爬满枯萎藤蔓的拱廊石柱上,望着花园里萧瑟的冬景,喃喃自语。
在“现实”中,他不可能凭空感受到游戏中“自然天机体质”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那是在游戏系统的框架下,通过属性堆叠、技能解锁、一个“F键”就能达成的结果。
但如果……让他亲自“体验”一次,这种体质完全成长、力量达到巅峰时的感觉呢?
“呼……”
他不再犹豫,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他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开始缓缓地、深深地呼吸。
这具身体是这个“游戏通关后”的、身为“斯特拉骑士团长”的白流雪的身体已经完全成长,彻底克服了“魔力泄露体质”的缺陷,真正掌握了“自然天机体质”的奥义。
它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力循环,能够通过最自然的呼吸,自由操控天地间涌入体内的魔力,将其化为己用。
这与现实中那个只能勉强将魔力凝聚成粗糙剑形、战斗主要依靠体术和装备辅助的、高一学生白流雪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是天堑般的差距。
这里的“白流雪”,心念一动,就可在皮肤表面瞬间形成一层比精钢还要坚固数倍的无形魔力护盾;指尖轻划,便能从虚空抽出一道足以切割空间的透明魔力锋刃;吐纳之间,周遭环境的魔力便如臂使指,可攻可守,可疗可御……
这简直是……无穷无尽的力量境界。
“必须……记住这种感觉。”白流雪咬牙,将全部感知聚焦于体内。
每一次呼吸,外界那浓郁的魔力,便如同温顺的溪流,自然而然地涌入他的口鼻,顺着某种完美构建的、与生俱来的魔力回路,流淌向四肢百骸,最终汇入心脏下方某个仿佛蕴含着一片星海的、温暖而浩瀚的“源点”。
这感觉……十分陌生。
现实中“魔力泄露体质”的他,体内几乎无法储存稳定的魔力,如同一个底部有漏洞的容器,注入多少,很快就会流失多少。
他的身体对自然界的魔力异常敏感,暴露在浑浊的魔力中就容易堕落、异化;暴露在过于精纯神圣的魔力中,又可能因无法承受而崩溃。
他始终是被动承受、被外界魔力“同化”或“排斥”的一方。
但是这具身体……却恰恰相反。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在这具身体的“源点”深处,存在着一种稳定、鲜明、独一无二的“颜色”。
那并非视觉上的色彩,而是一种存在的“特质”,灵魂的“烙印”,意志的“辉光”。
是“白流雪”这个存在,最核心的本质显化。
这种“颜色”,这种本质的辉光,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染化”能力。
任何外来的、进入他体内的魔力,在流经“源点”、被那辉光浸染之后,都会迅速被“同化”,被打上属于“白流雪”的印记,褪去原有的属性躁动,变得温顺而统一,彻底化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不是被自然的魔力所同化,而是反过来,将“自然”染上“自己”的颜色!
随着呼吸与感知的深入,即使闭着眼睛,白流雪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扩散开的、与自身“颜色”共鸣的感知。
随风缓缓飘落、最后一片在枝头挣扎的枯黄枫叶,叶脉的纹理,边缘卷曲的弧度。
远处,一只拖着绚丽长尾、鳞翅上带有魔力光斑的稀有凤蝶,如何轻轻振动翅膀,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避开无形的气流。
脚下泥土中,一队排成笔直队列、正搬运过冬食物的黑铁蚂蚁,触角相碰传递的信息。
更远处,花园长椅下,一只毛色杂乱、耳朵缺了一角、正打着细微呼噜的流浪野狗,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一切,都如同近在眼前,纤毫毕现,不是视觉的“看见”,而是存在的“感知”,是自身“颜色”与外界万物产生的、微妙的共鸣与反馈。
“这就是……”
属于“我”的颜色,要有自己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只有能够将这种“存在感”强烈地散发、辐射出去,与周遭环境产生深度共鸣与干涉,才能反过来,让环境“承认”你,与你“合一”,从而达成所谓的“与自然融为一体”。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误解了“自然天机体质”。
他以为像那些修仙小说、武侠故事里描述的那样,“与自然合为一体”就是消除自我的边界,让自己的身体、意识彻底“融入”自然,化为风雨,化为山川,失去独立的“我”。
“恰恰相反!”
白流雪心中豁然开朗,他模仿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开始尝试。
不是“融入”,而是“彰显”,不是“消失”,而是“存在”。
他想象着自己的“存在感”,那份独属于“白流雪”的灵魂本质、意志辉光。
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却坚定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如果是现实中的身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那脆弱的、无法稳定储存魔力的躯体和灵魂,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勉强,谈何主动散发、感染外界?
但这个身体,这个达到了“自然天机”境界的身体,却能将这一切做得如此自然而然,如同呼吸般轻松。
他轻轻抬起右手,意念微动,将自己的“颜色”与感知,如同丝线般,遥遥“连接”到远处枝头那片最后摇摇欲坠的枫叶。
然后,轻轻一“招”。
那片枫叶仿佛被无形的、温柔的手指触碰,微微一颤,随即脱离了光秃的枝头,并未坠落,而是仿佛有了生命般,在空中轻盈地翻转、飘舞,然后朝着白流雪的方向,悠悠地飞了过来,最终悬停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
“太……厉害了。”
白流雪看着掌心那片普通的枯叶,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并非强大的魔法,而是自身“存在”对微小物质的直接干涉,是“境界”的体现。
曾经,单纯认为这只是个“游戏”,是属性面板上的一个词条,是技能树上点亮的一个图标。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操纵的游戏角色,在达到这个“境界”时,其存在本身已经触及了多么玄奥、多么“真实”的层面。
“现实中的我……能再次达到这种境界吗?”
不知道。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现实中他的起点如此之低,阻碍如此之多。
“但是,必须要做到。”
白流雪握紧了拳头,枯叶在他掌心无声化为粉末。
不做到,就会死,在“生命神力中毒”中彻底异化或消亡。
不做到,就无法醒来,无法继续前行。
不做到,就无法兑现承诺,无法守护珍视的一切,无法对抗那既定的终焉。
“因为我必须……生存下去。”
“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拯救所有人。”
仿佛随风飘扬而来的、若有若无的低语,再次在意识边缘响起。
是那些“声音”,是无数个消散在星光中的“白流雪”们,最后的执念与祈愿。
白流雪闭上眼睛,将这些声音,连同他们话语中那沉甸甸的、跨越了无数绝望轮回的对命运的不甘与“希望”,一同纳入心中。
然后,他更加专注,更加贪婪地,扩展着自己的感知,体悟着这具完美躯体内部每一丝魔力流动的韵律,感受着“源点”中那份独特“颜色”的每一次脉动,记忆着将自身存在感辐射出去、与万物共鸣的那种微妙“手感”。
虽然很想慢慢品味、细细拆解这种伟大境界的每一个细节,但时间……实在太过紧迫了。
沙漏的沙,无声流逝。
要在短短不到三十分钟内,掌握这种堪称“道”的玄妙境界,哪怕是囫囵吞枣,哪怕只是勉强模仿其形,哪怕只能在自己那残破的身体里,构筑出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哪怕只能在那致命的生命洪流中,借助这虚假的“境界”停留片刻,找到一线生机……
“必须找到方法……”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体力消耗,而是精神全力推演、记忆、模拟带来的负担。
“怎样才能模仿……这种伟大的‘身体’感觉?”
核心在哪里?最关键的那个“开关”是什么?
现实中的身体,没有游戏中系统赋予的完美回路,没有这具身体千锤百炼的根基,更没有那浩瀚的“源点”和鲜明的“颜色”。
拿什么去“模仿”?去“共鸣”?
“!”
就在他苦思冥想、几乎要绝望的瞬间……
一种极其强烈、极其清晰、却又陌生到极致的悸动,如同黑暗中炸开的闪电,猛地从他这具身体的“心脏”深处,迸发出来。
“这、这是什么?!”
白流雪浑身剧震,猛地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口绵长而炽热的气息。
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竟隐隐带着一丝淡金色的微光。
并非生理上的心脏跳动,而是位于胸口正中、与“源点”位置隐约重合的某个更深层的、关乎“存在本源”的“核心”,发生了共鸣与勃发。
仿佛……一直沉寂的、代表着“自我”的某个最根本的“器官”或“烙印”,在这一刻,被他试图“模仿境界”的强烈意念所触动,苏醒了,并开始主动“彰显”自身的存在。
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仿佛在原本的四肢感官之外,又多出了一对“无形的手脚”,或者一种全新的、可以向外“延伸”和“触摸”世界的“感知与干涉器官”。
但这“新器官”操控起来却毫无滞涩,如同与生俱来。
“就是这个!”
白流雪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明白了。
在这个“游戏世界”的白流雪体内,在“心脏”深处,一直涌动着、束缚着一股强大、磅礴、独一无二的“气息”。
那就是他自身“颜色”的源头,是“存在感”的本质,是能够与自然共鸣、染化万物的“本我辉光”。
这股巨大的存在感,平时被完美地约束、内敛在核心之中,只有在需要时,才会如同呼吸般自然散发,达成“与自然合一”的境界。
而他刚才的尝试,无意中触动了这份“核心”,让它微微“亮”了起来,让他“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与运作方式。
“记住这种感觉。”
白流雪在心中疯狂呐喊,用尽全部的灵魂力量,去铭刻、去烙印这份“核心悸动”、“存在勃发”的每一个细节。
它的频率,它的强度,它散发时的“质感”,它向外辐射时与外界产生的、那微不可察却又真实不虚的“涟漪”。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沙漏将尽,与这个世界的“剥离感”越来越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向后拉扯,要将他拖回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被生命神力充斥的病房。
“再坚持一会儿……”
白流雪咬紧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腥味,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感受”。
他回忆着刚才那种“核心悸动”的感觉,然后,用尽此刻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呼应,主动地、有意识地、甚至带着一丝狠绝地,去“引爆”心脏深处那股蛰伏的、代表“我”的浩瀚气息。
不是细微的散发,而是爆发性的彰显。
“以我之名……”
“以此身为证……”
“以此魂为凭……”
“‘存在’于此!”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
“砰……!”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打破,又似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
一股难以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自我”之光,并非实质的光芒,而是存在的“宣告”,从白流雪的“核心”处,轰然爆发,如同最轻柔又最不可抗拒的潮汐,瞬间席卷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毫无阻碍地穿透躯体,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整个寂静的花园、向着更高远的天空,扩散开去。
“嗡……”
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震荡了一下,飘落的尘埃轨迹改变了。
远处那只凤蝶的飞行路径出现了微不足道的偏折,长椅下熟睡的野狗,耳朵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以白流雪为中心,半径数十米内,一切微小的存在,都仿佛被一阵清风吹过,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指向他的“偏转”与“共鸣”。
也就在这“存在”全力爆发、与外界产生最深层次共鸣的刹那……
白流雪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感知到:窗外,那熔金般的夕阳余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天空的颜色,从绚烂的橙紫,骤然变为一种深沉、纯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夜”之色。
不是夜晚的深蓝,而是更接近“虚无”,接近“终结”,接近……他在星之图书馆惊鸿一瞥的、那条灭世魔龙的鳞片色泽。
永恒的黑夜,仿佛在此刻降临前兆。
紧接着,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毫无杂质的、令人心悸的纯白。
不是圣洁的白,而是空无一物的、剥离了一切意义的“白”。
白流雪缓缓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彻底从这个世界抽离、被拖向“归途”的最后一瞬,无数个重叠的、或清晰或模糊的、属于“白流雪”的声音,如同风中飘散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即将沉沦的思绪:
“记住……”
“没有太阳升起……”
“永恒的‘黑夜’……正在来临。”
“你……”
“我们……”
“要收回……夜晚。”
“成为……光芒。”
“白流雪”们的声音散去,纯白吞没一切。
斯特拉学院西花园的寂静景象,骑士团长白流雪独立寒风中的身影,连同那身月影咏叹的铠甲与刹那礼赞的圣剑,都如同水中倒影,悄然破碎、消散。
…………
现实。
斯特拉综合医院,顶层特殊病房。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清冷地照在光洁的地板上。
病床上,一直沉睡的棕发少年,那平静了整整一个月的眉宇,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几不可察地,再次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颤动的幅度,似乎比之前那无人察觉的一次,要稍微……明显了那么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