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流雪在那场与淡褐土二月的“神迹”之后陷入沉睡,时间已悄然滑过一个月的刻度。
世界并未因一个少年的长眠而停转。
最初的震惊、担忧、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之后,生活的齿轮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隆隆前行,将绝大多数人卷入名为“日常”的洪流。
寒假,来临了。
一个学年在纷扰与惊涛骇浪中画上句点。
三年级的前辈们披着象征毕业的绶带,在飘雪的广场上留下最后的合影与泪水,而后如同离巢的飞鸟,散入广阔世界的各个角落,迎接属于他们的、星辰或荆棘铺就的未来。
新生们则懵懂而期待地,在学籍档案上悄然添上一笔,从“一年级”晋升为“二年级”,即将迎接崭新却也注定不会平静的新学年。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终于从繁重的课业、危险的实战、以及那场笼罩心头的灾难阴影中,暂时挣脱出来,迎来了名为“寒假”的短暂喘息。
有人回到炉火温暖的家中,享受久违的亲情与慵懒;有人结伴踏上旅途,去探索埃特鲁大陆其他区域的奇景;有人则选择留在学院,或继续钻研感兴趣的魔法领域,或纯粹地放松,享受难得的清净。
各自以不同的方式,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或者……试图遗忘。
绝壁哀嚎·黑色古城。
这个名字本身,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知晓其存在的生灵感到灵魂颤栗。
它并非坐落于寻常的山峦或平原,而是诡异地“生长”在一片终日被狂暴的、近乎实质的漆黑色魔力风暴所环绕的、高达千仞的尖锐荆棘绝壁之巅。
那些荆棘并非植物,而是某种凝固的、蕴含着绝望与诅咒气息的黑暗魔力结晶,扭曲盘绕,如同巨兽嶙峋的骨骼,将古城拱卫其中,隔绝内外。
由于此地过于浓厚且性质极度狂暴、污秽的黑暗魔力,普通人哪怕仅仅是靠近绝壁范围,轻则心智堕落、陷入疯狂,重则肉体异化、生机枯竭,化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即便是那些低阶的黑魔人或适应黑暗环境的魔物,也无法承受古城核心区域那精纯到恐怖的黑暗魔力侵蚀,会在靠近途中被同化、撕裂,成为滋养这片诅咒之地的新养料。
这里是生者的禁区,是黑暗的圣所,亦是黑魔人传说中最为古老、最为神秘、也最为强大的几个源头圣地之一。
而此刻,马流星正毫不在意地,行走在这片被外界视为绝对死地的诅咒之地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斯特拉的冬季制服,深紫色的长发在永不停歇的黑色魔力之风中微微拂动,暗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周围那足以蚀骨销魂的黑暗气息只是寻常的微风。
他脚步平稳,踩在由某种漆黑光滑、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石材铺就的狭窄山道上,两侧是深不见底、翻涌着不祥雾气的深渊。
漆黑的荆棘不时从岩壁刺出,尖端闪烁着幽光,却在他经过时,如同拥有意识般,微微向内蜷缩,仿佛在畏惧,又似在……臣服。
当他终于抵达黑色古城那巨大、扭曲、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容熔铸而成的黑铁城门前时,城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不断变换着狰狞面孔的黑色雾状幽灵,从门缝中缓缓渗出,飘到马流星面前。
幽灵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有两点暗红色的光点在“头部”位置幽幽闪烁。
“马流星……王子殿下。”
幽灵发出嘶哑、重叠、仿佛无数亡魂低语的声音,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僵硬的恭敬。
“帝王……正在等候您。”
“走吧。”
马流星的声音干燥、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令人厌烦的例行公事。
他跟随黑色幽灵,步入了这座传说中的古城。
城内的景象,与外界的想象或许相差不远。
街道宽阔却空无一人,两侧的建筑风格诡异而扭曲,尖塔如利刺般指向被黑色风暴笼罩的天空,窗户大多破损,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铁锈、腐朽尘埃与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魔力残渣混合的气味。
地面同样由那种吸光的黑石铺就,走在上面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他们走了很久,穿过数道同样阴森的内城门户,最终抵达了古城最深处,一座巍峨如山、通体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巨型堡垒前。
进入堡垒,沿着盘旋向上的、没有任何照明却丝毫不影响视物的宽阔阶梯,最终,他们来到了一扇高达十米、表面浮雕着无数挣扎哀嚎灵魂形象的厚重金属巨门前。
幽灵无声地没入门扉,巨门随即在低沉的轰鸣中,向内缓缓敞开。
门后,是一个大得超乎想象、挑高超过五十米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之中,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已然熄灭、锈迹斑斑的巨大火盆。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充满了时光腐朽的气息。
然而,大厅的尽头,那座高出地面十余级台阶的、由整块漆黑如墨却又流转着星辰般细碎银光的奇异石材雕琢而成的帝王宝座,却纤尘不染,光滑如镜,与周遭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全身覆盖在造型古朴、线条凌厉、仿佛由最深沉夜色锻造而成的黑色全身铠甲中的男人。
铠甲并不显得笨重,反而贴合着其下挺拔如松的身形,每一片甲叶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威严。
他双手放松地搭在宝座扶手上,头盔的面甲并未放下,露出一张刚毅、英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倦怠与沧桑的中年男性面容。
他的头发是接近银白的浅灰,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眼眸是深邃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暗红色。
讽刺的是,尽管他一身漆黑,端坐于这黑暗圣所的王座,其形象却莫名给人一种比世间任何纯白之物更加“干净”、更加“明亮”的感觉。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虚伪、杂质、犹豫的,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本身所散发出的奇异质感,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冰冷,直接,不容置疑。
“来了。”
黑甲男人,黑魔王,或者说,马流星的父亲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清晰地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厅每一个角落,仿佛直接敲打在听者的心脏上。
“有何贵干?”
马流星停下脚步,在距离王座尚有二十米的地方站定,微微仰头,暗紫色的眼眸迎上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声音依旧干燥冰冷,如同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沙沙……”
“嗬……”
几乎在马流星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四周的阴影中,无数蠢蠢欲动的气息骤然变得清晰而充满恶意。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带着愤怒、嫉妒、贪婪与杀意,死死锁定在马流星身上。
那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是黑魔王其他子嗣或麾下强大的黑魔人将领,他们对马流星这副“傲慢”、“不敬”的态度,感到了本能的憎恶与挑衅。
当然,无论他们是否愤怒,对马流星来说,都无关紧要,他甚至没有向那些阴影投去一瞥。
“放假了,想看看儿子的脸。”
黑魔王似乎对那些阴影中的骚动毫不在意,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平静地落在马流星脸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温和”的调侃,“作为父亲,这点要求……都不行吗?”
“看到你的脸,”马流星一字一顿,暗紫色的眼眸深处,压抑了多年的、冰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我就快要疯了。”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平静,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加刺骨。
“是这样。”
黑魔王轻轻点了点头,那张英俊而威严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马流星憎恨他,这件事本身如同一把钝刀,日日切割着他的灵魂。
但每当想到,因自己犯下的“罪孽”而承受了百倍于他的痛苦、内心早已伤痕累累的马流星,他便觉得,这份痛楚,是他必须承受,也必须忍受的代价。
“还在想念……母亲啊。”
黑魔王低声叹息,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让大厅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黑魔人,本是没有“母亲”概念的,他们或许有生物学上提供卵子或孕育躯壳的“母体”,但一旦觉醒黑魔之力,完成转化,那份源于血脉的、属于“凡人”的亲情羁绊与记忆,便会迅速被黑暗魔力侵蚀、淡化,最终化为冰冷力量的一部分,或被彻底遗忘。
这是黑魔人“进化”的代价,也是他们维系冷酷高效生存方式的“规则”。
然而……
马流星,是一个例外。
他记得,清晰地记得母亲温柔的笑容,记得她哼唱的摇篮曲,记得她指尖的温度,记得她临别前不舍的泪光。
他不仅记得,还深深地爱着母亲,将那份记忆珍藏在灵魂最深处,视为不容玷污的圣域。
也因此,他憎恨着亲手杀死母亲、并将这份黑暗力量烙印在他血脉中的父亲。
对于早已“堕落”于黑色魔力、情感趋向淡漠或扭曲的黑魔人而言,这种强烈、纯粹、基于凡人亲情的爱与恨,是不可能存在的“异常”,是“弱点”,是“瑕疵”。
但对于黑魔王而言,这却是他儿子身上,最像“人”,也最让他感到刺痛与复杂的部分。
“既然见到了,就这样吧。”
黑魔王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他重新靠回王座,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帝王姿态,“你说,想知道我叫你来的原因。”
“请尽快说明原因。”
马流星不耐地催促,他不想在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多待一秒。
“你的朋友……白流雪,是这个名字吧?”黑魔王忽然话锋一转。
“……”
马流星暗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凛冽,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刀,死死锁定王座上的男人。
“是的。”
他冷冷承认,心中警铃大作,父亲为何突然提起白流雪?
“听说他最近……因为某种‘事故’,躺了一个多月。”
黑魔王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暗红色的眼眸深邃难明。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马流星的声音更冷。
“你知道……他会被送往‘炼金术师联合协会’下属的特级魔法病理研究中心接受治疗吗?”
黑魔王又问,仿佛在闲聊。
“我知道。”
马流星的回答简短。
这消息对外界是最高机密,斯特拉和精灵王国联手封锁了情报。
但马流星凭借自己多年来暗中构建的情报网络,早已掌握了白流雪转移的具体时间、路线和护卫配置。他一直在暗中关注。
“真能干。”
黑魔王轻轻赞了一句,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讽刺。
为什么父亲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还如此清楚细节?
马流星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并发问,黑魔王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白流雪……一直妨碍黑魔人的‘大事’,让人头疼不已。虽然一直受到斯特拉的严密保护……”
他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在欣赏猎物落入陷阱的前奏,“但在转移过程中,暴露在外的、完全无意识、毫无防备的他……真的会……被放任不管吗?”
“咔嚓!!!”
黑魔王话音刚落,以马流星所站之处为中心,坚硬无比、能够吸收冲击的黑石地面,竟猛然炸开无数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裂痕瞬间蔓延出数米,深不见底,仿佛地下有凶兽要破土而出。
“嗡!”
与此同时,马流星猛地抬起头,那双暗紫色的眼眸深处,一点炽烈如熔岩、猩红如鲜血的光芒,轰然爆燃。
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暴戾,带着一种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绝对威严,瞬间充斥了整个昏暗的大厅。
特性[帝王的威严]。
数百年也未必能出现一个的、被誉为“天命所归”的至高特性。
目前已知的拥有者,仅有斯卡尔本帝国的皇太子杰瑞米·斯卡尔本。
而现在,马流星亦展现了这令人灵魂颤栗的资质。
强制让周围的生灵跪下、服从。
天生具备“帝王”资质的被选之人,其存在本身便是对阶位的绝对宣告。
“扑通!扑通!扑通!”
大厅四周的阴影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散发着恶意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接连传来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与压抑的痛哼。
所有潜伏在黑暗中的黑魔人。
无论是马流星那些“兄弟”,还是黑魔王的精锐近卫。
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位格上的绝对压制下,竟不由自主地、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低下,全身颤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整个大厅,除了王座上的黑魔王,以及傲然挺立、眼中红芒炽盛的马流星,再无一人能站立。
看到这一幕,黑魔王那威严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复杂的弧度。
那弧度中,有一丝欣慰,一丝遗憾,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叹息。
他自己,并不具备这种“帝王”的资质。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统御万千桀骜不驯的黑魔人,靠的是绝对无敌的力量、铁血的手腕、以及漫长岁月积累的威望。是纯粹的武力征服。
但如果……马流星愿意的话……
“那时,黑魔人……就不用再隐居在这片诅咒之地,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了吧?”
这个念头,如同幽灵,曾无数次掠过黑魔王的心头。
但他很快,便缓缓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驱散。
“孩子。”
黑魔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清晰地传入马流星耳中,“你真的认为……我会这样做吗?”
“……”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清泉,浇在了马流星因暴怒而几乎沸腾的理智上。
他眼中的红芒闪烁了几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黯淡、收敛。
周身那恐怖的气势也随之消退。
大厅中跪倒的黑魔人们,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大口喘息着,却无人敢立刻起身,依旧匍匐在地。
是的……
马流星冷静下来,暗紫色的眼眸恢复了深邃,但那份冰冷的警惕丝毫未减。
黑魔王……不会用那种“下作”的方式。
袭击一个昏迷不醒、毫无反抗之力的敌人?
利用转移途中的漏洞进行暗杀?
这违背了他的“尊严”,是他战斗哲学中最基本的“信条”。
如果要击倒敌人,必定要在对方万全的状态下,正面击溃。
如果对方受伤,他会等待对方治愈,或者给自己施加同样的伤势,以求公平。
如果对方没有手持武器,他也会赤手空拳应战。
如果对方需要保护某人,他会先将那人送至安全地带,再开始对决。
如果己方人数占优,他会遣散所有部下,放弃数量优势,追求一对一的、纯粹的胜负。
即便如此……
从他还是人类时代的传奇战士,到后来堕入黑暗、成为黑魔人之王,漫长的岁月中,他经历了无数战斗,面对过各种强大、狡诈、疯狂的敌人。
他,从未尝过败绩。
不败神话。
“世界最强”的名号,并非自封,而是由无数败亡于他手下的强者骸骨,堆砌而成的、无可争议的王座。
原因是什么?
正是因为他只在自己认定的、对“对方有利”的情况下战斗。
他将战斗视为一种“仪式”,一种对“力量”与“意志”最极致的尊重与诠释。
任何投机取巧、乘人之危的行为,对他而言,都是对“战斗”本身的亵渎,会让他追求的“胜利”失去意义。
“那么……”
马流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干燥,但其中的杀意已消散,只剩下深深的疑虑与探究,“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想吧。”
黑魔王却不再多言,他缓缓向后,靠近王座的靠背,暗红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下方身形挺拔却笼罩在重重迷雾中的儿子,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入脑海。
“见到你……很高兴。”
“希望你……健康。”
说完这两句近乎“家常”却又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诡异的话语,黑魔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瞬间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化作一尊真正的、漆黑的帝王雕像。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马流星深深地看了王座上的父亲一眼,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步。
靴子踩过自己制造的地面裂痕,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穿过依旧跪伏一地、不敢抬头的黑魔人群,走出那扇巨大的金属门,沿着来时的盘旋阶梯,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堡垒,走出了黑色古城。
重新站在被黑色风暴环绕的绝壁山道上,冰冷的、带着浓郁黑暗魔力的山风扑面而来,却让马流星感到一丝异样的清醒。
他心中反复咀嚼、推敲着父亲最后那番看似矛盾、实则充满暗示的话语。
“白流雪……一直妨碍黑魔人的‘大事’……”
“在转移过程中,暴露在外、完全无意识、毫无防备的他……真的会被放任不管吗?”
“你自己去想吧。”
不是父亲要动手。
但父亲显然知道些什么,关于可能会对白流雪不利的行动。
而且,这行动很可能与“黑魔人的大事”有关,而白流雪曾经“妨碍”过。
“一定是……‘月影教’的所作所为。”马流星眼神一凝,得出了结论。
能够、且有意愿在白流雪昏迷转移途中发动袭击,并且有实力与最精锐的斯特拉骑士团护卫队正面抗衡的黑暗势力,屈指可数。
而其中,与白流雪有过直接冲突、且行事风格诡谲莫测、不择手段的,最有可能便是那个崇拜“黑夜”、与“灰空十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秘密教派……月影教。
他们曾在星花树事件中暗中推波助澜,试图唤醒或利用某种古老邪恶,被白流雪无意中破坏。
这份“妨碍”,足以让他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不能提前告诉任何人。”
马流星迅速做出判断。
即使匿名向斯特拉骑士团高层举报,他们必然会追查情报来源。
一旦深究,很容易牵连出他与黑魔人势力的隐秘联系,届时解释起来将是天大的麻烦,甚至可能被扣上“勾结黑魔”的罪名,自身难保。
而如果匿名举报,以斯特拉官僚体系的作风,在无法核实情报真伪、且涉及最高机密转移路线的情况下,大概率会被当作恶作剧或敌方干扰直接无视。
对他们来说,说也没用。
那么,该告诉谁?
谁能既拥有足够的行动力与资源,确保白流雪的安全;又能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不去深究他情报的来源;同时,在得知危险后,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白流雪?
“这样的人……有的。”马流星暗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仅凭第一印象就能想到的,就有三个以上。
若是将范围稍微扩大,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面孔,数量还要更多。
“阿伊杰……她虽然有时软弱,但对白流雪的关心毋庸置疑,且摩尔夫公爵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洪飞燕……阿多勒维特的公主,看似高傲冷静,实则重情重义,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决断力都足够。”
“普蕾茵……行动力超群,胆大心细,在黑市和特殊渠道也有门路。”
“泽丽莎……星云商会的千金,财力与情报网络都是顶级,且做事果决。”
“花凋琳……精灵王,若能得她介入,安全性将极大提升,但如何联系且不暴露自己是问题。”
“艾特曼校长……他绝对会全力保护白流雪,但同样存在如何匿名有效传达信息的难题。”
脑海中快速筛选、权衡。
最终,几个最合适、也最可能立即采取有效行动的名字,被锁定。
“应该……没事吧。”
马流星低声自语,仿佛在安慰自己。但他知道,仅仅“应该”不够,他必须做些什么,确保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他举起右手,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意念微动。
“嗤……”
一缕精纯、凝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魔力,如同具有生命的毒蛇,从他掌心悄然钻出,无声地旋转、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森寒与堕落气息。
这股魔力之精纯、之强大,远超寻常黑魔人,甚至让周围狂暴的黑暗风暴都似乎为之一滞,隐隐向其臣服。
尽管从未主动修炼、使用过这份来自父亲的血脉馈赠,但随着年龄增长,体内这股黑色的魔力,依旧如同失控的气球般,不受控制地、持续地膨胀、壮大。
为了压制、消除这份日益增长、仿佛随时会反噬自身的黑暗力量,他不得不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去修炼、精纯那源自母亲的、白色的光明魔力。
结果便是,他在十八岁的年纪,便达到了令无数魔法师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五阶巅峰,并且完全掌握了复数的高阶白魔法,其魔法掌控力与魔力总量,堪称惊世骇俗。
马流星自己都隐约感觉到,如果……万一……他释放出体内所有的黑魔法,将其与白魔法以某种危险的方式混合、爆发……
那么,即便是那些活了几十年、天赋卓绝的六阶天才大魔法师,恐怕也难以在纯粹的魔力对撞中,与他抗衡。
这想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隐约触摸到了六阶的门槛,甚至可能拥有威胁六阶的力量?
这在埃特鲁大陆千年的魔法史上,也从未有过如此离谱的记载。
说出去,有人会认为这是疯子的呓语,有人会为之感到可悲,更多的人,恐怕会直接无视,当作荒谬的无稽之谈。
然而……
“我不使用黑魔法。”
马流星低声,如同最坚定的誓言,对自己重复,他五指猛然收拢。
“噗。”
掌心那缕精纯的黑魔力,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瞬间溃散,化作几缕黑烟,迅速消弭在周围的黑暗风暴中,仿佛从未存在。
白色的魔力,继承自温柔坚强的母亲,是他与“人类”身份、与光明世界的最后纽带,是他选择的道路。
黑色的魔力,来自那个他憎恨的、杀死母亲的男人,是他痛苦与诅咒的根源,是他誓要摒弃的污秽。
他即使死,也绝不愿意动用这份令人憎恶、令人作呕的黑色力量。
“仅凭白色魔力……我也能保护我珍爱的人们。”他对这个决心,充满了近乎偏执的信心。
既然白流雪能够在没有常规魔力回路、看似“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一次次创造奇迹,保护了那么多人,改变了那么多事……
那么,拥有强大白魔法天赋、站在同龄人顶点的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回去吧。”
马流星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笼罩在永恒黑暗风暴中的狰狞古城轮廓,暗紫色的眼眸中,所有情绪尽数收敛,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
他转身,迈开步伐,身形很快消失在盘旋而下的险峻山道尽头,融入了外界更为广阔,却也暗藏更多未知风暴的世界。
…………
下月平原。
与“绝壁哀嚎”的阴森恐怖截然相反,这里是埃特鲁大陆著名的富庶丰饶之地,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冬季的薄雪如同轻纱覆盖着休耕的田野,远处蜿蜒的河流在晨光下如同流淌的钻石。
平原中央,星罗棋布地坐落着“星云”家族及其盟友们的庄园、工坊、魔法实验场所以及那标志性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商会总部建筑群。
泽丽莎的“寒假”,与绝大多数同龄人截然不同。
她几乎从不去学校,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下月平原深处、属于她个人的一座幽静庄园里,处理着“星云”家族庞杂事务中她所负责的部分,以及她暗中推动的某些“计划”。
即使到了学生们欢呼雀跃的假期,她的每一天,依然和平日一样,在精准的作息中开始。
清晨,当时钟指向预定时刻,她便会准时醒来,不需要女仆呼唤,自律已刻入骨髓。
赤红的长发在晨光中如同燃烧的火焰,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伸手,缓缓拉开厚重的、绣着星云徽记的丝绸窗帘。
清冷的、带着平原特有草木气息的晨光,瞬间涌入宽敞而布置典雅的卧室。
窗外,是下月平原冬日的景象。
薄雪覆盖的宁静原野,远处庄园其他建筑的尖顶,更远方地平线上朦胧的山脉轮廓,以及清澈高远、仿佛水洗过的淡蓝色天空。
每次看到,都是如此开阔而美丽的景象。
据说古代有位被称为“仙人崖的隐者”的智者,直到生命尽头都在欣赏下月平原的景色,感叹其能洗净尘世烦扰。
此刻泽丽莎似乎能理解几分那种心境。
在不知道何为“美丽”、何为“值得守护之物”的过去,她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苍白日子的呢?
她渴望尽情享受那些能赋予生活动力、色彩与重量的“积极情感”。
比如对友情的珍视,对承诺的坚守,对某个特别之人的牵挂与担忧。
这些情感,曾经是她嗤之以鼻的“软弱”,如今却成了支撑她面对繁杂事务与沉重压力的隐秘支柱。
然而,当她的目光从窗外美景收回,转向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商会文件、魔法契约草案、情报简报的红木书桌时,脸上那片刻的柔和迅速褪去,被一种熟悉的、属于“星云继承人”的冷静与锐利所取代。
书桌的一角,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镶着银边的相框。
相框里,是白流雪作为交换生初到星花树魔法学院时,某次校园活动中,被她“突然袭击”拉着拍下的合照。
照片里的白流雪显然没料到会被拍,表情带着几分措手不及的惊慌,棕色的头发有些乱,迷彩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模样有些滑稽,却又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真实。
而她站在他旁边,赤红的长发一丝不苟,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镜头,嘴角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得逞般的细微弧度。
她放下手中刚刚煮好、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黑咖啡,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目光落在照片中少年那生动的脸上。
“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她低声自语,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新年时,她曾暗自希望,或许伴随着庆典的钟声,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病房那边传来的消息,依旧是“情况稳定,但无苏醒迹象”,音讯全无。
“对了……是后天吧。”她想起刚刚收到的加密简报。
斯特拉内部汇聚的各方顶尖魔法师、学者、医生,对白流雪奇异的“生命中毒”状态研究了近一个月,依旧毫无头绪。
常规的、甚至一些非常规的检测与治疗手段都宣告无效。
最终,在艾特曼校长和精灵王花凋琳的联合授权下,决定将他秘密转移到炼金术师联合协会下属的、拥有大陆最尖端魔法医疗与生命学研究设备的特级魔法病理研究中心,进行更深入、也更具“侵入性”的研究。
将病人送往研究室,听起来有些冷酷,仿佛将人当作了“实验品”。
但泽丽莎理解这个决定的无奈。
白流雪的状况超出了现有医学与魔法的认知范畴,如果不在保护他基本生命的前提下,采取一些更“特殊”的方法去探测、分析他体内的异常,恐怕真的永远也找不到解决办法。
为此,她已经倾尽了自己名下所有可动用的流动资金,甚至抵押了部分未来收益,投资给了数十位在生命魔法、神圣术、古代秘法、异常体质研究等领域享有盛誉或独具奇才的学者、法师、巫医。
她给予他们最充足的经费和最宽松的研究权限,只有一个要求……找出唤醒白流雪的方法。
以她目前的知识储备,无法亲自治愈白流雪。
那么,她就要充分利用自己“星云商会继承人”的身份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金钱、人脉、情报、影响力,去撬动更大的力量,为那渺茫的希望添砖加瓦。
“希望……他们在那里,能找到办法。”
泽丽莎望着照片,金黄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深藏的忧虑与期盼。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的脆响,突然从旁边传来。
“嗯?”
泽丽莎从思绪中惊醒,转头看去。
只见她刚刚放在书桌边缘的那杯黑咖啡,杯身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荡起涟漪,险些洒出来。
但桌上平整,并无震动,也无人触碰。
她疑惑地蹙起秀眉,目光顺着感觉向上移动。
然后,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在她书桌侧前方,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空气中,光线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扭曲。
紧接着,一个全身覆盖着流动的、如水银般光泽的、身形佝偻的老者虚影,如同从油画中走出,由淡至浓,缓缓凝聚、显现出来。
老者有着长长的银白胡须,面容隐藏在流动的银光之后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内部,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理性光辉。
他仿佛刚刚调整好“出现”的姿态,此刻正微微侧着头,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尴尬?
正是银时十一月。
“咳咳,”银光老者……银时十一月……仿佛为了掩饰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你继续……忙你的。”
“嗯?”
泽丽莎一时没反应过来,金黄色的眼眸中满是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银时十一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私人卧室?还说什么“不是时候”?
她顺着银时十一月那仿佛“别开视线”的姿态,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她正小心翼翼地、近乎温柔地抚摸着照片中白流雪的脸,眼神中带着未曾掩饰的担忧与柔情,独自一人站在清晨的卧室里……
这情景,在旁人看来,尤其是突然闯入的“旁人”看来,确实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微妙的误会。
“哦,误会!”
泽丽莎的脸颊瞬间腾地一下,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
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几乎崩盘。
她像被烫到一样,急忙放下手中的相框,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同时身体像弹簧般从书桌旁弹开,站得笔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不是那个意思!!”
情急之下,她甚至顺手抓起了桌上的一叠文件,朝着银时十一月的虚影扔了过去。
当然,文件只是穿过那流动的银光虚影,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上。
“呵呵呵……”
银时十一月那金属质感的声音,竟然发出了几声低沉的、仿佛带着促狭意味的轻笑,银光下的身影似乎都愉悦地晃动了几下,“慌张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泽丽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泽丽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重复,赤红的长发仿佛都要因为羞愤而竖起来。
她紧握双拳,娇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尴尬和某种被“撞破”秘密的恼怒而微微颤抖。
然而,颤抖中,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滚。
几个月了。
自从白流雪昏迷,自从知晓“十二神月”的存在可能与唤醒他有关,她动用了星云商会庞大的情报网络,花费了无数金钱与精力,尝试了各种或常规或离奇的方法,就为了能联系上、见到这位神秘莫测、执掌时间的“十二月”。
如今,这位存在终于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在这样一个尴尬到让她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刻,而且,看起来还误会了些什么。
这怎能不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混合着羞愤、焦急与深深无奈的怨念。
银时十一月似乎欣赏够了她的窘态,那金属般的笑声渐渐平息。
流动的银光稳定下来,那双钟表般的冰冷眼眸,透过银光,重新“看”向泽丽莎,其中的戏谑消失,恢复了那种非人的、深邃的平静。
“那么,”他开口,声音重新变得平稳无波,“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泽丽莎。关于你一直想见我的原因,以及……关于那个沉睡的少年,白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