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世界将毁灭。”
银时十一月那冰冷、金属质感、不带丝毫感情起伏的宣告,如同将一块万载玄冰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病房内每一个“非十二月”的灵魂中,激起了惊涛骇浪与刺骨的寒意。
然而,出乎阿留文、艾特曼以及几位少女意料的是,银时十一月的这番“震撼发言”,反而让病房内另外三位“十二神月”,莲红春三月、青冬十二月,乃至蜷缩在角落的淡褐土二月都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惊讶之色。
“等一下,银时十一月。”
莲红春三月首先开口,她绝美的脸上掠过一丝真切的忧虑,声音虽然依旧温婉,却带上了一丝急促,“你的这番发言……属于‘天机泄露’。这很危险。”
“天机泄露?”
阿留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莲红春三月。
莲红春三月轻轻点头,解释道:“这个世界……被一层非常特殊、涉及‘命运’本源的‘规则’所束缚。”
她的目光扫过病房内众人,最后落在银时十一月身上,“未来的‘命运’轨迹,在某种程度上是‘注定’的。
知晓这一‘事实’的存在,如果主动将涉及‘既定命运’的核心内容泄露给‘不应知晓者’……就会在‘天机泄露’的名义下,受到‘规则’的反噬。
轻则遭受重创,重则……直接‘消失’。”
“如果是‘天机泄露’的话……”
艾特曼校长忽然低声插话,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心有余悸的复杂神色,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之前,阿伊杰同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阿伊杰。
少女在诸多视线下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小声补充道:“在、在星之图书馆……我看到了一些……关于白流雪同学过去的片段。后来……我把看到的内容告诉了艾特曼校长……”
“结果,我就吐血倒下了。”
艾特曼苦笑着接道,摇了摇头,“虽然不全是‘天机泄露’的原因,但也与之相关。那滋味可不好受。”
可能是因为对“天机泄露”有着切身体会,艾特曼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但幸运的是,此刻银时十一月说完那番话后,并没有人吐血或出现其他明显异状。
“不用担心。”
银时十一月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周身流动的银光似乎稳定如常,“我难道……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属于“时间掌控者”的笃定与淡淡的傲然。
“也是。”
青冬十二月那洪亮的声音带着认可,“毕竟,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哼。”
银时十一月轻轻哼了一声,银光下的面容似乎动了动,“‘聪明’?只是……见多识广而已。活得够久,看得够多,自然能分辨‘界限’在哪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病床上依旧沉睡的白流雪,那冰冷的、钟表般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是惋惜?是期待?还是一丝……愧疚?
“曾经……”
银时十一月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波动,虽然依旧冰冷,“我完全……摆脱了‘预见未来’的能力。我对这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既定末日,却无法改变、甚至无法过多干涉的‘能力’……感到……怨恨。”
“是吗……”
莲红春三月轻声回应,和服袖摆下的手指微微收拢,她能理解那份无力感,身为执掌“情绪”与“希望”的“三月”,却同样被“规则”束缚,无法随心所欲地播撒生机,那种矛盾与煎熬,她亦深有体会。
阿留文站在一旁,灰蓝色的眼眸深沉。
即使身为达到了人类魔法师顶点的九阶存在,他对于“预见未来”这种涉及时间与命运本质的领域,依旧知之甚少,更无法轻易理解银时十一月话语中那份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沉重与无奈。
但“十二神月”与人类,终究存在着本质的不同。或许是因为作为此世最“伟大”的存在,存活了过于悠久的岁月,他们在获得近乎永恒生命与无上权能的同时,作为“生命体”本身,也缺失了某些属于短暂生灵的炽热情感,表现出与人类迥异的、更加“宏观”却也更加“疏离”的心绪。
“是的。”
银时十一月肯定道,声音恢复了平静,“这个世界的未来,更准确地说……‘命运’,在灰空十月介入之前,在某个‘变量’出现之前,确实是……‘注定’的。一条笔直通向终末的、绝望的单行道。”
“但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再次落在白流雪脸上,“那个‘少年’……看到了‘什么’。”
“是的。”
莲红春三月接过话头,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却坚定的光芒,“他知道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这并非猜测,而是她从赐予白流雪的“庇护”中,隐约感受到的、那份深入灵魂的、反抗既定命运的决绝意志。
银时十一月缓缓地、转动着他那覆盖银光的头颅,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环境,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内的每一个人,艾特曼、花凋琳、阿留文、三位少女,以及他的三位“同僚”。
“但是……”
他最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回荡,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为之一紧的问题,“会变成……什么样的‘未来’?”
这是一个从未有人深入想过的问题。
白流雪拼尽全力、甚至付出昏迷代价也要改变的“未来”,真的……就一定比“现在”更好吗?
比那个虽然注定毁灭,但或许过程相对“平缓”,留有某些“余地”的“原定命运”更好吗?
他带来的改变,引发的连锁反应,灰空十月的干涉,十二神月的异常聚集……这一切,最终会将世界导向何方?
“现在,你是要怪白流雪吗?”
艾特曼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悦。
尽管世界的“毁灭”似乎因某些变故被“提前”了十年,但他绝不认为这是白流雪的“错”。
恰恰相反,没有白流雪,或许连“改变”的可能性都不会有。
“不是的。”
银时十一月摇了摇头,银光流转,“世界的毁灭被‘提前’,根本原因在于……‘灰空十月’的问题。”
他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赞赏”的意味,“反而……白流雪,让‘毁灭’的进程,不断地被……‘推迟’。虽然手段激烈,代价惨重。”
“你知道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吗?”
青冬十二月的声音带上怒意,冰蓝火焰的眼眸熊熊燃烧,“之前,为了阻止淡褐土二月的觉醒,你们进行了封印仪式,但灰空十月突然出现并阻止了。他肯定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
银时十一月回答得干脆利落。
“灰空十月想要将白流雪改变的“命运”恢复“原状”。”
阿留文在心中快速梳理线索
“那么,如果知道了白流雪的“目的”,不就能反推出灰空十月的“目的”了吗?”
“你们……”
阿留文转向一直安静旁听的三位少女,阿伊杰、洪飞燕、普蕾茵,灰蓝色的目光带着探寻,“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什么吗?关于他做这些事的……‘目的’?”
三位少女对视一眼,均缓缓摇头。
“白流雪……从不透露自己的‘目的’。”
普蕾茵率先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黑眸望着病床方向,“他总是埋头去做,成功了就轻描淡写,失败了就自己扛着。像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真是麻烦啊。”
青冬十二月抱怨道。
“可能是因为……‘不能’说。”
银时十一月推测道,金属质感的声音带着理性的分析,“他也很可能……被‘天机泄露’的限制所束缚。知晓得越多,能透露的就越少,甚至……一旦试图透露关键,就会遭受反噬。”
“我倒是……有一个好奇的问题。”
阿留文再次开口,他脸上满是思索与疑惑,似乎在斟酌这个问题是否合适,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如果十年后世界毁灭……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毁灭呢?那个‘毁灭’的具体形态……是什么?”
此言一出,病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
包括三位“十二神月”在内,艾特曼、花凋琳,以及阿伊杰、洪飞燕、普蕾茵,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而凝重。
他们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在犹豫是否该说,如何说。
暑假期间,在精灵王国的“星之图书馆”,阿伊杰、洪飞燕、普蕾茵三人,曾通过图书馆的特殊机制,窥见过白流雪“过去”的片段。
她们对“世界如何毁灭”,有了大致而恐怖的了解。
拥有比世界上最深的夜色还要漆黑、覆盖着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暗鳞片的、庞大到遮蔽天空的巨龙。
白流雪身着残破的银色盔甲,手持光芒黯淡的长剑,独自屹立于废墟之巅,向着那灭世的巨兽,发起最后一次、孤独的冲锋。
那个画面,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们的记忆深处。
“黑夜……十三月。”
莲红春三月轻声吐出了一个词汇。
陌生,却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一个本质“异质”的称谓。
“那、那是……第十三个‘十二神月’?”阿留文难以置信地反问。
十二神月,顾名思义,应该是十二位才对!
“不。”
银时十一月否定了这个说法,声音冰冷,“那样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
他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描述,“但不知为何……它出现了。以‘黑色魔龙’的形象,焚烧世界,吞噬文明,带来……彻底的‘终焉’。”
“怎么会……”
阿留文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
一个本不存在的、超越“十二神月”体系的灭世存在?
“人类积累的文明,都会在它的吐息下崩溃。”
青冬十二月的声音带着凝重,“最强大的武器,最强的魔法,对它都……不起作用。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此世规则’的否定与侵蚀。”
“魔法……不起作用?”阿留文的声音干涩。
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魔法是埃特鲁世界的基石之一,是理解、利用乃至改变世界规则的力量。
一个连魔法都无效的敌人?
“这样的存在……它到底‘藏’在哪里?为何从未有过记载?”
“……”
银时十一月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并非因为“天机泄露”的限制,而是因为连他也不知道。
“银时十一月。”
莲红春三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清晰的质问意味,“我们不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世界毁灭。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的‘职责’、‘权能’……难道不包括对抗这样的存在吗?”
“…不知道。”
银时十一月的回答,依旧简洁,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怎么会?!”
莲红春三月绝美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上前一步,粉白色的和服无风自动,“你不是能看到……所有的未来吗?”
“不能看到‘所有的’未来。”
银时十一月纠正道,银光下的身形似乎更加佝偻了一些,“只能看到……大致的‘框架’。而在世界毁灭的那天……”
他缓缓抬头,冰冷的眼眸扫过莲红春三月、青冬十二月,以及角落的淡褐土二月,“‘我们’……不在那里。”
“为什么?!”莲红春三月失声追问。
这不合逻辑,面对灭世危机,执掌世界权能的“十二月”,怎么可能“不在”?
“也许……”
一直蜷缩在角落、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淡褐土二月,忽然用他那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平静地插话道:“在世界毁灭之前……很久,我们就已经……‘消失’了。”
“淡褐土二月!”
莲红春三月猛地转头,粉色的光晕微微涨大,带着责备,“别说这种消极的话!”
“抱歉……”
淡褐土二月把脸埋得更深,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但可能性……只有那个。那边的青冬十二月,还有……那边的银时十一月,你们也是。我们并非冷酷无情的存在。人类面临毁灭危机时,以我们的‘性格’和‘权能’,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说的没错。
以青冬十二月的刚直、莲红春三月对生命的眷顾、乃至银时十一月对“秩序”的维护,面对灭世之灾,他们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才符合他们对自身“角色”的认知。
“那样才‘正常’。”
淡褐土二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敲打在众人心上,“但为什么……在银时十一月看到的‘未来’里,没有任何‘十二神月’的身影?”
“淡褐土二月!”
莲红春三月还想阻止他总是说出令人不安的推测。
但银时十一月却缓缓举起了那只流动着银光的手,示意她停下。
“嗯……”
银光老者沉吟着,仿佛在重新审视淡褐土二月的话,片刻后,他缓缓点头,金属质感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有可能。”
“是吗?连银时十一月也……”莲红春三月怔住了。
“想想看……”
银时十一月缓缓转动头颅,那双冰冷的钟表眼眸,再次扫过病房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病床上的白流雪身上,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现在……为什么‘聚’在这里?”
“因为白流雪……”
莲红春三月下意识地回答,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她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关窍,猛地清醒过来,赤足微微后退半步,目光迅速环顾四周。
青冬十二月冰蓝火焰的眼眸猛地亮起。淡褐土二月也从臂弯中抬起了头,棕耳鸭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
艾特曼、花凋琳、阿留文,以及三位少女,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继而震惊的神情。
命运上绝不可能相遇的“十二神月”,此刻竟然有四位,以灵魂投影或意识降临的形式,聚集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
虽然并非本体亲至,但这样的“聚集”本身,已然打破了某种亘古的“规则”,堪称不可思议的“异常”。
“对。”
银时十一月肯定了众人的想法,金属手指轻轻指向白流雪,“是白流雪……把我们‘聚集’起来的。”
“哼,”青冬十二月抱着粗壮的手臂,冰甲碰撞发出轻响,“那么,白流雪的‘目的’,就是把我们‘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吗?”
“有可能。”
莲红春三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历史上……从未有人,能得到两个以上‘十二神月’的主动庇护。”
庇护不仅仅是力量的赠与,更是一种深层的“联系”与“认可”。
“是的。”
银时十一月点头,“得到一个‘庇护’后,身体与灵魂通常就无法再承受另一个‘本源’的烙印。那是不同‘世界法则’的碰撞。”
“四个人……都得到了‘庇护’的人。”
青冬十二月看着白流雪,冰蓝眼眸中光芒闪烁,“白流雪……可能是第一个。”
一直静静聆听、未曾插话的花凋琳,此刻微微歪了歪头,银色的长发如水般滑落肩头,金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开口:“但是……灰空十月的‘目的’,不也和白流雪类似吗?”
“嗯?什么意思?”
青冬十二月看向她。
“之前,艾特曼校长和精灵长老们试图封印淡褐土二月时,灰空十月出现并阻止了。”
花凋琳逻辑清晰地分析道,声音空灵而悦耳,“如果白流雪的‘目的’是聚集十二神月,那么灰空十月……不应该是‘帮助’封印,让淡褐土二月继续沉睡,从而让白流雪‘无法’见到淡褐土二月吗?可他的行动却是相反的。”
病房内安静了一瞬。
“也有道理。”
银时十一月沉吟道。
“那么这个推理就错了?”
青冬十二月有些不满地咂咂嘴,“哼,银时十一月,你的想法有时也会出错嘛。”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银时十一月坦然承认,银光下的身形似乎并无波动。
“呼,该死……”
阿留文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与混乱,“什么都不知道。线索全是碎片,还互相矛盾。”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白流雪床边的阿伊杰,忽然小心翼翼地、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
那姿态,就像在课堂上想要发言却又不太自信的学生。
看到她这副模样,原本气氛凝重的病房里,艾特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许,温声道:“阿伊杰同学?有什么想法,说吧。在这里,任何想法都值得一听。”
阿伊杰像是受到了鼓励,湛蓝的眼眸看了看艾特曼,又偷偷瞄了一眼几位“十二神月”,深吸一口气,用比平时更小的声音,试探着说道:“我、我只是想……也许,灰空十月也和白流雪一样,想要聚集十二神月们?”
“为什么这么想?”莲红春三月柔和地问道,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那个……为什么白流雪同学,要和我一起在学校听‘神月学’……这、这并不重要。”
阿伊杰的脸微微泛红,似乎觉得自己提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她还是努力说了下去,“我听说了……那个‘传说’。”
她鼓起勇气,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所有的‘十二神月’聚集在一起时……会发生……‘非常特别’的事情。不是吗?”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松鼠般,飞快地缩了缩脖子,湛蓝的眼眸不安地四处张望。
毕竟这里聚集了超重量级的人物,连说一句话都让她觉得压力巨大。
病房内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四位“十二神月”。
“那是……”
莲红春三月开口,但话语却被堵住了。
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的传说流传,在极其古老的典籍、口耳相传的神话碎片、乃至他们自身模糊的“记忆”深处,似乎确实存在着类似的、语焉不详的“箴言”或“预感”。
然而……
“我们……也不知道。”
银时十一月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周身流转的银光,似乎都因此黯淡了一瞬。
“很久以前,‘始祖魔法师’创造了我们之后,就把我们‘分散’到世界各地,并施加了……那样的‘限制’。”
他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一种清晰的、近乎“困惑”的情绪,虽然依旧冰冷,“我们不知道‘原因’。只是被告知,或者本能地认为,一生都必须在‘分离’中度过。这是‘规则’,是‘命运’。”
“是的。”
莲红春三月低声附和,绝美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只是……‘命运’而已。这样生活是‘正常’的。这样的想法……一直在我脑海中徘徊,直到现在。”
他们的发言,让病房内所有“人类”和“精灵”,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某个词汇。
那个词汇如此尖锐,如此具有颠覆性,以至于他们很难轻易说出口。
“洗脑。”
一个清脆、直接、甚至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
“噗!普蕾茵同学!”
“稍、稍等一下,普蕾茵同学!那个、那个敏感的词汇不能随便说啊!”
艾特曼和阿留文几乎是同时出声,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和紧张。
阿伊杰更是吓得捂住了嘴,洪飞燕抬起赤金色的眼眸,看了普蕾茵一眼,没说什么,但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赞同。
花凋琳也微微蹙起了秀眉。
普蕾茵却一脸无所谓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胸,黑眸扫过众人紧张的脸,又看了看几位“十二神月”,撇撇嘴:“为什么?我觉得很对啊?不然怎么解释?一群活了不知道多久、厉害到没边的‘神’,会这么听话地被分开,还觉得‘本该如此’?这不是洗脑是什么?”
她这番堪称“爆炸性”的发言,在众人看来,简直是在“十二神月”的“自尊”或“本质”上狠狠踩了一脚,病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艾特曼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万一“神月”们发怒,该如何保住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了。
然而,与他们焦急不安的样子截然不同,被直接点出“洗脑”嫌疑的四位“十二神月”,在短暂的沉默后,却并未表现出愤怒或被冒犯的情绪。
“是啊……”
银时十一月率先开口,金属质感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赞同与更深的思索,“毕竟,我们这样的存在……不可能没有任何‘限制’,就被放任在世界上。”
“我们可能……一直受到某种‘暗示’或者‘底层规则’的影响。”
莲红春三月也轻声说道,绝美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有探究,“这是……有可能的。”
“您不觉得……不舒服真是太好了。”
阿留文松了口气,连忙接过话头,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方向,“那么,确实明确了:‘始祖魔法师’出于某种原因,对‘十二神月’施加了‘不能见面’的限制。”
他目光变得锐利,说出了那个可能性:“而且,也许……”
“白流雪和灰空十月……他们知道,当‘我们所有人’都聚集时,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们为了先聚集‘十二神月’,而四处奔走。”
艾特曼接道,思路越来越清晰,“灰空十月因为不能随意干涉现世,只能在‘故事’的边缘活动,制造契机或混乱。”
“相反,白流雪站在‘故事’的中心,直接干预‘命运’的流向,试图打破限制,将你们聚集。”
“那么……”
花凋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我们在这里‘聚集’,也可能意味着……有‘危险’。”
如果聚集本身是某种“仪式”或“钥匙”的前提,那么他们的聚集,或许也落入了某个存在的算计。
“是的。”
银时十一月肯定道,银光眼眸看向白流雪,“白流雪倒下后,‘毁灭’被提前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他为了阻止毁灭而试图聚集我们,但反过来……‘灰空十月’也可能在利用这一点,推动聚集,以实现他的目的。”
“我们不是傻瓜。”
青冬十二月冷哼一声,冰蓝火焰跳动,“不会被那家伙的阴谋所骗。他想聚集我们?那就让他试试看!”
“但愿如此。”
银时十一月的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忧虑,让病房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白流雪的努力,是否能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试图聚集“十二神月”所谋求的“未来”,真的能对抗“黑夜十三月”吗?
而灰空十月,这个同样神秘莫测、行动看似矛盾的存在,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太多疑问,太多不确定,太多……令人窒息的黑暗前景。
然而,所有的思绪,最终都汇聚到同一个原点,同一个渺小却承载了所有希望的“变量”身上。
“希望……白流雪能早日醒来。”
阿伊杰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她紧紧握着白流雪放在被子外、略显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温暖与信念传递过去。
他必须醒来。
必须由他,来解开这错综复杂的谜团,来指引前路,来对抗那既定的终焉。
然而,从那天之后。
白流雪依旧沉睡着,没有任何将要苏醒的迹象。
一天过去了,他没有醒来。
三天过去了,他依旧沉眠。
一个星期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病床上的少年呼吸平稳,面色甚至因为“生命中毒”的持续而显得有些红润,但那双总是带着奇异光彩的迷彩色眼眸,却始终不曾睁开。
最终,一个月的时间,也在斯特拉校园的积雪消融又凝结、冬日的寒风日渐凛冽中,悄然而逝。
新年。
一月一日。
埃特鲁大陆通用的新年纪元,就在这样一个雪后初霁、阳光清冷的早晨,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
斯特拉综合医院顶层的特殊病房,窗玻璃上凝结着美丽的冰花。
负责今日值守的,是一位认真但有些粗心的年轻护士。
她刚刚为白流雪更换了新的营养液导管,记录完生命体征数据,一切如常,那澎湃的生命力波动稳定得令人沮丧,也稳定得让人看不到变化的希望。
护士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窗外难得的好天气,决定暂时离开一下,去楼下的休息室喝杯热茶,稍微喘口气。
毕竟,照顾这样一位特殊的病人,精神压力很大。
她轻轻带上房门,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运行时极其轻微的嗡鸣,以及阳光透过冰花在地板上投下的、变幻不定的光斑。
沙沙……
沙沙沙……
仿佛春蚕食叶,又似细雨润物。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无数嫩芽同时破土而出般的细微声响,毫无征兆地,在绝对安静的病房内响起。
紧接着……
病床上,白流雪的身体,覆盖的洁白被子之下,忽然透出了莹润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无比纯净,带着一种新生的、喜悦的悸动。
然后,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白流雪的身体,竟然缓缓地、平稳地,从病床上悬浮了起来,仿佛失去了重力,又仿佛被无形的柔和力量托举,升至离床约半米高的空中,静静悬停。
翠绿色的光芒愈发浓郁,仿佛有实质的生命能量在他周身流淌、环绕,形成了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光芒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如同植物经络般的金色纹路,在他皮肤下若隐若现,微微脉动。
噗噜!
一声仿佛气泡从深海升起、又似花苞在寂静中骤然绽放的、难以形容的轻响,在光芒达到最盛的瞬间,于病房内轻轻荡开。
如果此刻有任何一位擅长生命系魔法或感知敏锐的医生在场,目睹这股磅礴、精纯却又异常“和谐”的生命力波动景象,或许会误以为这是某个伟大生命即将诞生的瞬间前兆。
这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大约十秒。
十秒后,翠绿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内敛,消失不见。
那些皮肤下的金色纹路也隐没无踪。
白流雪悬浮的身体,重新缓缓地、轻柔地落回了病床上,位置与之前分毫不差,仿佛从未移动过。
一切恢复原状。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
“咦?”
病房门外,传来护士略带疑惑的声音。她似乎听到了病房内传来的轻微动静,急忙端着还剩半杯的茶,匆匆跑了回来。
“咔哒。”
门被推开。
护士探头进来,目光快速扫过病房,仪器运行正常,生命体征监测屏上的曲线平稳,窗户关得好好的,阳光依旧……
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
白流雪静静地躺着,双眼轻阖,呼吸均匀,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护士疑惑地歪了歪头,又仔细听了听,确实再无任何异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她走进病房,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只是……
她注意到,白流雪身上盖着的洁白被子,似乎比离开时凌乱了一些,有一角微微掀开着。
“是为通风而打开的窗户造成的吗?”护士自然而然地想到。
她走到窗边检查,窗户明明关得很严实,也许是刚才自己离开时没留意,被子没掖好?
她没有多想,只是习惯性地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那微微掀开的被角重新整理好,仔细地掖在少年的身侧与颈下。
然后,她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确认关紧,才端起茶杯,再次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没有任何仪器监测到,就在那翠绿光芒收敛、身体落回床铺的瞬间,在护士推门进来前的短短一刹那。
白流雪那一直平静如深潭的眉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蝴蝶,在漫长的冬日蛰伏后,于第一缕春风拂过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
微弱,短暂,几乎无人察觉。
却是一个被漫长黑暗所掩盖的、属于“苏醒”的,最初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