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杭州之前,张起灵还去了一趟广西。
回香港的时候,他的卡里多出来一笔钱。这笔钱是以劳务费和顾问费的名义打进他的卡中,各项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万。
这些钱不是云顶天宫单次倒斗的雇佣费,里面还有其他费用。
他给陈皮阿四打工相对来说还挺便宜的,连目前接外活儿的身价也是陈皮阿四所定。
按理说这笔钱应该换成等价值黄金存入十一仓,但张起灵目前没空去购买黄金。想了一下,把其中大部分交给张海客,自己只留下了一些生活费。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没时间亲自去分配这一百万,干脆丢给张海客。要怎么用那是他的事,对于张起灵而言,这些都只是数字而已。
假如某一天他又忘了,依旧会一贫如洗。
为了这笔钱,他先去了一趟广西,然后从广西再去浙江杭州。
小青花接待了不少前来吊唁的道上人,九门反而是来的最少的。解家和霍家都只是托人过来送了奠金,反倒是这些年陈皮混迹之地那些土夫子常常上门。
真心敬重并非没有,不过大多数人都有点小九九。
小青花看着灵堂中矗立的两个人。在场真没有人有资格让他俩弯腰奉香,那真是折煞人也。
即便如此,香炉还是奉上了六支新香。
她记得这两个人。虽然素未谋面,只是听说。师娘去世后,张海桐易容回到过长沙,小青花一直没见过真容。
现在再看,便恍然大悟。
一直帮着九门搅弄局面到今天这种地步的人,和让他这么干的核心原因之一的人,原来是这个样子。
一个不人不鬼,一个看着也不太像人。
在这一行混久了,谁能像个人样儿?
小青花下地的时间不多,功夫倒是很好。除了做一些暗地里的生意,她这辈子真算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唱戏,清清白白活到老。
也不算辜负师父和师娘的期望。
三个人无话可讲,两个张家人吊唁结束并未多留,径直走了。
小青花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她身后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剃着个光头,左眼不大灵光,走路也不太方便。
小青花说:“以后这地方,你就住着吧。师兄看好你,陈家没人了,红府给你养老。这是他的意思,我认。”
华和尚垂首,声音沙哑道:“四爷死的没痛苦,但走到那一步,是我的过错。”
小青花哂笑一声。“师兄年纪大了,他连棺材都没准备,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所以这次带的人,都是亲信手下。”
“你能活着回来,用他的话说就是造化。”
“跟他这么久,你知道他的脾气。能活下来,是你的本事。技艺不精、身体不康健,亦或是一时疏忽丢了性命,那是自己的运道。”
“人生在世,多数是一个命字。”
小青花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外,声音飘渺淡然。
华和尚问:“您也信命吗?四爷从来不信。”
小青花回头看他,回想自己一生,又想起陈皮的人生。说:“看人吧。”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顺遂,是因为命运。但是陈皮这辈子实在精彩,全是自己搏杀而来,当真不算命。
其实从前私底下,她很少喊陈皮师兄。只有正式场合才来一声,多数时候还是叫哥哥。
刚到红府的小青花喜欢这样叫陈皮阿四,因为师娘说你不要太循规蹈矩,就叫他哥哥。
陈皮被一声声哥哥叫的烦,就说你叫师兄行吗?我又不是师娘的养子,我就是个徒弟!
小青花是个敏感的姑娘,总觉得陈皮凶巴巴的语气里藏着一点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
她吓得要命,还是要喊哥哥。陈皮杀的人太多太多,遇见师娘之前,他就称得上杀人如麻。这样的瞪她一眼,说是罗刹在世也不为过。
陈皮一瞪,她就哭。后来胆子大了,一哭她就嗷嗷哭。以前还细声细气的,后来养出点肉,又跟着二月红学唱戏,顿时哭的中气十足。
陈皮让师娘轻声细语说了几句,转头就说:“咱们折个中。”
他扬了扬下巴,对小青花说:“你叫我陈皮哥,或者师兄都行。不准叫哥哥!更不能随便哭!再让师娘听见,哼。”
陈皮凶神恶煞恐吓完,自顾自转身就走。
一直到院门边上,也没听见小青花哭。陈皮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去看,就听小青花喊:“陈皮哥,我要吃酱鸭子,你回来记得给我带啊。”
“不然我告诉师父,说你又出去鬼混了!”
陈皮瞬间怒了,想起师娘,又憋着气走了。死丫头,心眼子真多!
净会装可怜,反过来欺负起我来了!
看着他又急又气,浑身带着阴恻恻气息的往外走,小青花就笑。
那段日子虽然短,对于她来说真是这辈子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二月红和丫头都清楚陈皮的性子。说他翻脸不认人,这是对的。说他略有人性,这也不算错。一定要说,他更像纯粹的野兽。反骨颇多,杀性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丫头便总觉得要对陈皮好一些,至少别那么赤裸裸的恶劣。这样子是活不出人的,总有一天也要死的十分凄凉。
迷信点说,这是报应。
华和尚回来的时候,浑身冻伤,腿也出了点事,走路不顺畅。眼睛也被弹片伤了。他这样子,后半辈子很难再为谁服务。
据他所说,当时陈皮与吴邪等人分头行动后,在进入青铜门的裂谷附近与阿宁的人发生了一次冲突。
或者说,裘德考背后的人,九门共同认知里的“它”。
他们分了三批人,一批以阿宁为首,是普通的探险队,中间混有它的人。仅仅作为明面上的队伍,与吴三省合作。
第二批被张家人解决了,全部炸死,只活下来一个小孩。九门认为,这个小孩是张家人留下来挑衅“它”的证明。
第三批走在所有人前面,与陈皮阿四遭遇。与吴邪分手之前,陈皮阿四进行了一次装备分配。他的人背的全部是补给,武器全留给了吴邪他们。
并在后面的混乱中失散。在吴邪的视角之中,这是陈皮阿四的小心思。两队人一方背着补给,一方背着食物,这样谁也离不开谁。他们分开之后,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会再汇合。
后来吴邪没找到陈皮阿四,觉得这人耐不住秘密的诱惑提前跑进去,要抢一个头彩,知道青铜门的秘密。
然而在陈皮这里全然不同。
他确实跑的很快,没有武器这种负重,他们跑得更快了。他们带的全是炸弹,除此之外只有贴身的冷兵器和华和尚的手枪。
陈皮阿四很清楚,接下来的路,生门渺茫。单程票没有回头路,炸弹就够了。
因为吴三省没空去挟制第三队人马了。
陈皮知道自己太老太老了,老到比不过吴三省这个中年人,老到和他同一辈的铁筷子都不下地了,老到在同样的路途和困难面前差点要休克的程度。
他甚至没有背任何装备,还要华和尚扶着走。
他太老了。
没人知道去云顶天宫之前,这个嚣张阴鸷了一辈子的人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只是坐在如今布置成灵堂的正堂中,平静的喝完最后一口茶,说:“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