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能像学校汇演那次一般，顾淮不能出现在后台去安抚这个女孩子了，参赛的选手需要统一在后台候场，等待主持人宣布比赛的顺序依次到台上演出。
下面的第一排坐着这次比赛的评委。
后面零零散散的一些座位上有人，但是不多。
季城这个小地方，能接受高雅艺术的人群实在不多，何况还是这种青少年的比赛，就更没有特地来听的必要了。
从这点来说，也算是给林姜变相减压了。
顾淮和姜丹坐在一起。
从开始有人上台比赛开始，姜丹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家长里短。
“听说你们分班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进了实验班。”
“那很不错了啊，虽然季城是小地方，但是一中也算是季城的一流高中了。唉，要是姜姜文化课成绩有你这么让人放心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林姜的学习能力并不差，这么短的时间能取得这种进步，就说明她本身学习能力强。”
“我也知道，但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让她心思放在这一方面，做家长的只能干着急.”
“其实我觉得，有的时候家长干着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试图干涉，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干涉，胡乱的着急最终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什么意思？”
姜丹从上次对话就看出来顾淮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但是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大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暗示自己，不仅仅是干着急，还在胡乱干涉才导致林姜成绩越来越差的吗？胆子也太大了吧，对长辈是否缺少了应该有的尊重和敬畏之心呢？
人的本性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他们在面对同事面对领导面对地位明显高于自己的人是想不到对方应该要对自己尊重什么的，但是一旦面对比自己地位要低的人，这些规矩就自然浮现在心底，对方稍有不慎，就认为对方是没有规矩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从古至今权力这么能蛊惑人心的缘故。
顾淮却在这个时候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没什么呀姜阿姨，我只是想说，林姜平时看起来不喜欢说话，但不意味着那些压力她都可以默默承受。而有些事情期待不是那么高的时候，反而会做的更好，加重了期望不只是会让你们自己有失望的风险，而且她自己也会因为压力而变得更糟。”
一听到这话，姜丹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以为阿姨就不懂压力了？从小到大谁没有经受过压力？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这件事情就是对的吗？”
顾淮并不激烈的反驳，他只是面带温和的微笑，平静的反问。
这种过于稳定的情绪，还有些游刃有余的态度出现在一个高中生身上的确是让人难以理解，却让姜丹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
顾淮也并不指望自己轻而易举的两句话就能让对方多年来的习惯反转，他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不过看对方表情，似乎是说服技巧发挥了些许作用，没有遭遇激烈的争辩反抗。
而很快，陆陆续续的人上台演奏之后，终于轮到了林姜。
看着这个还化了些许淡妆，特地穿上了一身白裙的女孩子出现在舞台上，面色稍微凝重的看着台下的所有人，然后鞠躬致意，接着坐在钢琴前。
突然，姜丹说话了。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姜姜为了练琴付出的努力，她其实是很会逞强的小姑娘。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练琴，练着练着满身大汗，却还在坚持，直到忍不住快倒下，我才发现她竟然发烧都在坚持。其实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只是我一直以来希望用更严厉的方式让她明白，女孩子靠谁都靠不住，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我希望她坚强一点，希望她不要成为我这样的女人。”
“您这样的？”
顾淮有些疑惑。
姜丹苦笑了一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本来可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却选择嫁给了她的父亲，然后就是结婚生孩子照顾家里，沦为那种最无聊的家庭妇女。陷入日复一日的争吵，被庸俗琐碎的日常所消磨所有热情。你应该也听她说了，我们感情很不好。”
“是有听说。”
“不只是不好，已经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只是担心她还没有高考，我们离婚的话，会不会让她难以接受，越来越无法好好学习和练琴。我其实很想说我可以将我的一生心血都花在她身上，但是其实我好像不是那么伟大的母亲。”
顾淮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姜丹会选择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大概是看着心爱的女儿登上舞台，面临重要的比赛，她有些心底的苦怨难以诉说。
顾淮思考片刻，轻声说，“所以您对她严格，是希望她可以尽早的有坚强的心态去面对这一切？”
姜丹微微点头，“不只是这样，我还希望她有主见，有能力，不要盲目的因为感情而放弃自己的生活。我其实也不是希望她获得多大成就，成为什么名家大师。我只是希望她未来生活可以不用依附男人，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苦心。”
看着这个女人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舞台上，林姜已经开始弹奏属于她的音符。
似乎如她所言，只要自己在，她就能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
顾淮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明白您肯定有诸多的不容易。其实我一个外人说你们的家事也多少有些冒昧。只是之前林姜真的很难过，也把她自己逼得很辛苦，所以才对您说这些话，希望您不要介意。”
姜丹笑着摇摇头，“无所谓，我虽然很好奇她为什么愿意对你说这些话，但是或许这样也不错。或许她不能亲口将这些话说给我听，证明是我某些事情做的很失败。”
顾淮却告诉她，“只是因为她如您爱着她那样，爱着您而已。”
姜丹有些错愕的看向顾淮，顾淮温和的笑着，“所以她才会选择很多时候不忤逆您的意见，选择自己默默抗住压力。只是越这么想让你们满意，越是自己做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就让她这样自然的，正常的生活下去也不错呢？或许不需要您的刺激，她也可以做的很好呢？”
姜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
“我考虑考虑。”
良久。
“好，所有参加复赛的选手都已经比赛完毕，根据评委打出的分数，决定本次星海杯比赛的决赛名额，能够进入其中的前三位是”
“王曲。”
顾淮注意到，姜丹放在腿上的手，明显攥住，死死握住了手机。
“秦声。”
她的表情尽力显得正常，但是她都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还有林姜，让我们恭喜这三位进入将在省城举行的决赛！”
“呼。”
那仿佛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的手缓缓松开，紧绷的表情也舒展开来。
倒没有激动到迸发出眼泪，但是起码这个时候一个母亲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好紧张好紧张！刚才听名次的时候差点以为没有我了！”
当走出音乐厅，在母亲和顾淮面前，林姜白里透红的脸颊泛着一股樱花的颜色。
激动的双拳都握紧了。
姜丹笑着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弹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到你那么紧张。”
林姜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嘿嘿，那个时候忘记紧张了。”
其实是看到顾淮和母亲坐在台下，她忐忑的心情就不自觉的安定下来了，仿佛是神奇的魔力一样。
姜丹点点头，“很不错，说了只要发挥你的正常水平肯定没有问题，你也做到了。”
“嗯嗯。”
“那你接下来是打算？”
姜丹笑着问向自己的女儿。
林姜有些意外，似乎是自己母亲好像很少问自己的意见，都是她主张去做什么，该做什么，然后就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有这个机会的话.林姜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带着清淡笑容的少年。
“我想去学校还有时间，想顾淮哥哥再帮我辅导辅导学习.”
姜丹看着女孩子逐渐泛红的脸颊，她很想说你这是要去学习的样子？不过她再次看了看顾淮，她走到顾淮面前。
“小顾啊，我知道你和很多同龄人不一样，相信你也有自己的分寸，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姜姜了。”
意思很简单，你是懂事的，你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
顾淮当然也没有其他的绮念，他点点头，“嗯，请姜阿姨放心。”
“那好，姜姜，这个给你。”
林姜突然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拿出了几张钞票塞给自己。
她有些慌张，“妈妈，你给过我生活费了”
姜丹笑着说，“拿着吧，女孩子身上多点钱也没什么，毕竟不能出去让男孩子帮你花钱，好了，妈妈回去了，你们注意安全。”
“好，妈妈再见。”
“姜阿姨慢走。”
看着这位不再年轻却好像依旧坚强的女人孤零零的走向街道，顾淮其实有些羡慕林姜。
因为她的母亲不是真的无法理解她，只是爱的有些着急，有些找错了方式而已。
至于自己好像完全找不到开解的理由。那些放在别人家庭里的话，放在自己身上却怎么都别扭。
“那个.”林姜犹豫着要跟顾淮说什么，是先感谢呢，还是先问问他接下来想做什么？毕竟距离去学校还有一段时间呢
却没有想到顾淮看向她，略显苦恼的说。
“你刚才跟阿姨说辅导学习，可是我还有事，没有办法给你辅导学习诶.”
“啊？那、那个我乱说的，其实也没事啦，顾淮哥哥有事就去忙，我去学校就好了”
瞬间有些不能掩盖的失落都要从眼角满溢出来了。
再坏的男人都应该不忍心欺负这样的女孩吧？顾淮想到。
“一个人去学校没问题吗？”
“真的没事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笑容都显得很勉强，在身前纠结的手指几乎将她的情绪全都要出卖干净。
“真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呜。”
“不会哭吧？”
“我又不是小哭包，哪有那么容易哭！”
都气恼的要跺脚了。
顾淮笑着点点头，“那好，看来是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了，我回家睡觉吧。”
“诶？回家睡觉，你不是.哎呀，你又逗我！”
林姜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顾淮的手臂两下，动作都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给他拍疼了似得，只有那委屈的小表情代表了她的羞恼。
“哈哈哈哈，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不去学校的话去哪儿，你有什么头猪吗？”
“头猪？是头绪吧！”
“这样说显得很俏皮啊。”
“哪有，只会显得很没有文化，不应该说头猪，应该是猪头，比较像顾淮哥哥。”
“嗯？人身攻击！”
“嘿嘿嘿。那个.既然顾淮哥哥没有计划的话，那我们要不要去电玩城？我知道商场那边新开了一家电玩城”
“诶，那个的话，要花不少钱吧？”
“没关系，我有钱。”
在顾淮的注视里，林姜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刚才自己母亲递给自己的几张大红钞票。
顾淮看着对方有些忍不住小得意的表情，眼睛似乎都在发光。
他忍不住感慨。
“小姜同学。”
“在！”
“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被骗光的？”
林姜眨了眨眼睛，“没事啊，顾淮哥哥又不会骗我对吧？我只相信你。”
“.”
这孩子，原来现在就这么会拿捏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