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茶室”那扇厚重的黄花梨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门内是温暖如春的茶香,门外是浸入骨髓的晚风。
    高明远站在门外的石阶上,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祁同伟那句“我是来掀桌子的”,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将他二十年来用权力和金钱堆砌起来的自信与尊严,彻底击得粉碎。
    他踉跄着回到长藤资本的顶层办公室。
    没有开灯。
    高明远任由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一屁股瘫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真皮座椅上。
    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光怪陆离,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影子,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常规的商业手段,盘根错节的政治关系,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游戏规则”。
    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祁家子”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掀桌子?
    凭什么!
    我高明远在绿藤一砖一瓦,花了二十年建立起来的帝国,凭什么被你一个黄口小儿说掀就掀?
    你以为你是谁?
    天王老子吗?!
    想让我死,那我就先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绝望,催生了最极致的疯狂。
    他的手指在剧烈颤抖,几乎拿不稳手机,却还是凭借着肌肉记忆,拨通了那个他轻易绝不会动用的号码。
    是王副省长的秘密专线。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极度不耐烦的呵斥:“高明远!你疯了?!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高明远顾不上对方的态度,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腔调,语无伦次地嘶吼。
    “王哥!救我!那个祁同伟是个疯子!他不止要搞我,他要把整个绿藤的经济都搞垮!他动用了证监会,停了我三家公司!银行马上就要抽贷了!绿藤要完蛋了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高明远感到寒冷。
    “老高啊……”王副省长的声音疲惫而疏远。
    “这次的事,水太深,京城那边直接挂牌督办的。那个祁同伟的背景……不是你我能碰的。你好自为之吧。”
    “王哥!你不能……”
    嘟…嘟…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高明远握着手机,手臂无力地垂下。
    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希冀,彻底熄灭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嗜血的狠厉。
    他划开通讯录,找到另一个被标记为“清洁工”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高明远没有说任何废话,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启动‘净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只有一个音节的回应。
    “好。”
    通话结束。
    高明远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自己按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危险的按钮。
    从今晚起,再无回头路。
    ……
    城市的另一端,督导组驻地。
    气氛肃杀。
    凌霜的办公室里,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
    “组长。”
    她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祁同伟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凌霜指着屏幕上一条刚刚消失的数据流,那条数据流的终端,是一个位于开曼群岛的匿名账户。
    “鱼饵,被吞了。”凌霜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就在三分钟前,一笔高达九位数的巨额现金,从高明远一个隐秘的海外空壳公司账户中消失,无法追踪。”
    “他动用了他的储备金。”
    祁同伟吹了吹咖啡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是买命钱。”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轻响。
    “他要请鬼了。”
    “看来,茶室里那杯茶,还是没能让他冷静下来。”
    李响闻声赶来,看到屏幕上的信息,脸色一变。
    “组长,他这是要狗急跳墙!我们必须立刻加强安保!”李响急切地说道。
    祁同伟却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丝毫紧张。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手机。
    “爸,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祁连山沉稳如山的声音:“嗯。”
    “绿藤这边,有条疯狗要跳墙了。”
    祁同伟的叙述简单直接,“我需要几个能看家护院的好手。”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
    “不是警察,是战士。”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电流的微弱嘶嘶声。
    随即,祁连山的声音再次响起,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东部战区‘战狼’特战队,正在你邻市驻训。”
    “他们的队长,十五分钟后会联系你。”
    祁连山挂断电话前,只补了最后一句话。
    “同伟,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挂断电话,祁同伟将手机放回原处。
    整个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李响和凌霜,已经彻底被这通电话的内容震慑住了。
    东部战区……战狼特战队……
    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祁同伟那句“我是来掀桌子的”,究竟有着怎样恐怖的底气。
    与此同时。
    绿藤市,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车库里。
    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普通、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个破旧的轮胎上。
    他叫老宁。
    他面前的工具箱打开着,里面不是扳手和螺丝刀,而是一块块被精密拆解的枪械零件。
    他正在用一块鹿皮,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漠。
    擦拭完毕,他熟练地将枪械组装起来,拉动套筒,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地址。
    老宁看了一眼,删除了短信。
    他从工具箱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正是祁同伟。
    老宁看着照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件包裹,一个任务。
    他将手枪插进后腰,盖上外套的下摆,站起身,走向了车库的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