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沈斌返回后堂,为传旨的中使一行接风洗尘。
    此刻,一张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菜肴,沈斌陪着传旨中使,而裴主簿在下首作陪。
    赵朗、李彦两位捕头则是陪着几位千牛卫。
    沈斌举起酒盅,相敬道:“这位中使大人,远来辛苦,略备薄宴,还望中使不要嫌弃谷河县招待不周。”
    “沈县令说的哪里话?咱家还要向沈县令道喜。”年轻内监开口道。
    沈斌道:“蒙朝廷信重,委以县令之职,自当履行职责。”
    那年轻内监笑了笑道:“沈县令,喜从另外一处而来。”
    沈斌闻言,脸上现出一抹疑惑。
    而一旁落座相陪的裴主簿,目中同样涌起讶异之色。
    年轻内监笑道:“令郎沈学士,得了天后娘娘的赏识,如今官居从五品上的昭文馆学士,掌麒麟阁之事,如今可是京中的风云人物呢。”
    此言一出,沈斌心头又惊又喜,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赵朗和李彦两人同样投以惊异目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可置信。
    羡哥儿,官居从五品上?
    他们莫非是在梦中耶?
    年轻内监脸上笑意繁盛道:“高公公说,沈学士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一入神都,就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沈斌闻言,心绪激动,道:“他……”
    不是,他才多大?这就从五品上?比他还要高几个品阶?
    而裴主簿此刻心头剧震,脸色同样复杂莫名。
    年轻内监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沈学士乃是国士,咱家听宫里私下议论,只怕将来能进政事堂做宰辅呢。”
    沈斌:“……”
    可以说,此刻的沈斌有一种恍惚间不真实的感觉。
    暗道,这位中使不会是…假冒的吧?
    但理智告诉自己,应是确凿无疑了。
    裴主簿此刻,目色惊疑不定,心底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宰辅之臣?
    不过转念想起那少年当日义正言辞地训斥卢县令,似乎…是有那么一丝宰辅重臣的气度?
    沈斌脸上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道:“中使大人说笑了。”
    那年轻内监笑了笑,道:“来日,谁知道呢。”
    是一时富贵,还是来日节节攀升,没有出来之前,谁也说不准。
    沈斌闻言,暂且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心绪,只是陪着那年轻内监饮酒,试图打听出更多的内情。
    比如沈羡是如何得天后赏识的?
    但年轻内监在内侍省的地位不高,也并不知晓君臣奏对的细节,只是说上了一封《治安策》给天后,自此显贵,平步青云。
    倒是让裴主簿心头翻来覆去思量《治安策》三个字。
    待至夜幕降临,沈斌让人送年轻内监和千牛卫下去歇息,一个人来到县衙官署,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见左右无人,偷偷掐了掐大腿,疼!
    是真的,不是梦!
    可从五品的昭文馆学士,自己又是谷河县令,属于父子一门,皆着官身。
    薛国公府上难道就这么大权势?
    沈斌觉得此事只怕另有隐情。
    “明府。”就在沈斌怔怔出神之际,裴仁静的呼唤,叫醒了沈斌。
    沈斌转过头来,道:“都安顿下来了?”
    “安顿下来了,这两天就拣选衙役好手,归拢卷宗,押送案犯入京。”裴主簿道。
    沈斌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明府是否还在想昭文馆学士一事?”裴主簿问道。
    沈斌点了点头,道:“此事不知缘由,终究有些不踏实。”
    裴主簿道:“朝廷名器断不会滥授,令郎定是做了惊世之事,得了朝廷大人物的赏识。”
    沈斌道:“是啊。”
    “待沈学士回谷河县,明府询问之下,自然也就知道情由了。”裴主簿道。
    沈斌点了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
    父子同时升官儿,毕竟是好事儿,不管其中潜藏什么缘由,总有搞明白的时候。
    裴主簿笑道:“只是明府等见到沈学士,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官场以往这等先例不多。”
    倒是有父子同朝为官的,但一般是老子做的官比较大,或者等孩子官儿做大了,老子也退了。
    要不,也不会同衙办公。
    沈斌闻言,也颇为头疼,叹道:“官场称职务,各论各的吧。”
    裴主簿闻言,脸上笑意更盛,道:“来日,也当成为一桩美谈。”
    心头却涌出一股艳羡。
    大丈夫当如是也。
    ……
    ……
    神都城外,十里亭
    在经过两三天的盘桓后,沈羡收拾停当,在薛芷画和姜叡的陪同下,在诸千牛卫扈从着,前往安州谷河县。
    至于长公主,则是隐匿了身形,留下一道标记,不紧不慢地跟随。
    马车之上,薛芷画放下手中的一张麒麟报,目光投向那少年,问道:“你仙道修为已经开始炼气了吗?”
    沈羡道:“吸纳天地精华,已经初步炼气了。”
    混元一气功的修行,在上清教《上清灵宝天经》的掩护下,已经开始。
    这两日,沈羡纳天地五行灵气,存于气海之内,修成一道气旋,正式进入气海境一重天。
    当然动静也不小,自然引起高度关注沈羡举动的薛芷画注意。
    说来也奇,气海虽在下丹田,但并不与武者的储备真元的丹田重合,更像是负阴抱阳的太极阴阳鱼,循环往复。
    “你修道天赋看着比武道天赋强多了,这两夜纳天地灵气的动静不小。”薛芷画黛眉之下,清眸熠熠,带着几许欣然。
    沈羡掩饰道:“这般动静,可能是受武道影响的缘故。”
    他猜测应该是神魂强横,异于常人,所以对仙道功法和炼气法门入门比较快。
    薛芷画道:“这是搜集的一些魔道的资料,你路上看。”
    沈羡点了点头,接过薛芷画递来的簿册。
    “幽罗教,黄泉教,天刑教,尸阴宗,心魔宗,星月神宫,合欢宗,御灵宗,天咒宗……”沈羡此刻翻阅着簿册,只见目录上标注着大大小小的魔道势力。
    当真是百花齐放,合欢宗都有?
    薛芷画解释道:“这些魔道势力的总坛多是在朝廷武力覆盖不到的西南,南方,东海、南海以及西北,彼等在中土潜藏于茫茫人海,三教虽屡有剿捕,但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沈羡目光落在幽罗教等几个字上,问道:“三教应该是最大的势力吧?”
    薛芷画点了点头,道:“三教等同于三清大教,据说彼等教中也有散仙坐镇。”
    沈羡目光微动,道:“彼等既能修炼到散仙,按说也不应该称之为魔道,只怕是修行之法,迥异于三清大教。”
    “道法和气息都阴气森森的,全无正道的堂皇之气,况且魔门中人祸乱天下,如当年魅惑大许皇帝的萧、吴二妃,就是星月神宫门人。”薛芷画言语中颇多不耻魔门中人。
    沈羡沉吟片刻,道:“世间修行之法不同,气分清浊,阴阳,彼等应该修炼的或许是阴浊之气。”
    三清大教垄断了修法权,弟子不是勋贵世家,就是郡望门阀的弟子。
    那么底层的百姓,想要修炼长生仙道,怎么办?只能拜入魔门。
    或者说吃尽人生百苦,心性偏激,恨天恨地,也只能拜入魔门。
    不过此方世界的三教明显占据了统治地位,而魔门则是混成了下水道的老鼠。
    薛芷画提醒道:“魔道妖人,善于蛊惑人心,需要小心为妙。”
    沈羡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以往在谷河县隐居,或许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所谓的魔道势力,但人生也少了许多精彩不是?
    ……
    ……
    神都,崔家祖宅
    一座雅致、幽静的院落,仆人进进出出,往来不停。
    崔家家主崔衍病了,此刻躺在床榻上,屋内草药的香气弥漫开来,长子崔琨道:“父亲大人,用些药吧。”
    “佑儿和子凌两个怎么样?”崔衍面如金纸,耷拉着眼皮,声音中带着几许虚弱,问道。
    老崔头儿身为博陵崔氏当代家主,如今崔氏一族清誉受损,颜面蒙羞,崔衍心绪焦虑,急火攻心,竟是一病不起。
    崔琨面容憔悴,道:“父亲大人,两人还在旗杆上挂着,这是第三天了。”
    崔昂道:“父亲大人,还有五天。”
    “这段时间,京中舆论是如何议论的?”崔衍苍声道。
    崔昂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道:“基本没有什么好话。”
    说到这里,担心刺激到崔衍,倒没有绘声绘色地描述。
    崔衍闻言,叹了一口气。
    崔盛道:“父亲大人,那沈羡离京了。”
    “离京了?”崔衍听到沈羡之名,心头一惊,问道:“他不是在神都为天后娘娘奔走吗?”
    崔盛压低了声音,道:“听中书省的人说,是领了差事,前往安州。”
    崔昂眉头紧皱,道:“别是冲着我们崔家来的吧?”
    崔衍脸色变幻了下,道:“不无可能,你九弟现在安州担任刺史,沈羡小儿此去,只怕是为天后冲锋陷阵去了。”
    “父亲大人,此事应该如何应对?”崔琨道。
    崔昂面上涌起凶狠之色,道:“不如派人暗中做了这沈羡小儿!”
    崔昂这两天从宫城门口路过,一抬头就能见到其上大书“国贼崔卢”四字,可以说几乎恨的咬牙切齿。
    崔衍虽处病中,但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开口道:“现在沈羡小儿风头正盛,除非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妖魔。”
    “那就让妖魔去除掉沈羡小儿。”崔昂沉声道。
    崔衍摇了摇头,道:“妖魔邪祟不会听我们的招呼。”
    妖魔邪祟可不认什么世家阀阅。
    “父亲大人,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崔昂浓眉之下,眸光闪烁了下,又道。
    “借谁的刀?”
    “魔教的刀。”崔昂目中凶狠之芒闪烁,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有所不知,魔门大教天刑教向来接悬赏任务,只要我们付出五行灵石,就能请动天刑教的人出手!”
    崔衍默然了下,不置可否,问道:“卢家怎么说?”
    崔盛接过话头儿,道:“父亲大人,卢家也深恨沈羡小儿,玉清教的一些卢家门人,应该会有所行动。”
    崔衍道:“宫里正是宠信那小儿,定然在路上为其配了仙道护卫,未必会下手。”
    “虽然沈羡小儿一死,别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但由魔门中人出手最为合适。”崔昂道。
    崔衍犹豫了下,目光投向崔昂,道:“此事,你先试着去联络,算是两手准备,如果能成,务必做的手脚干净一些。”
    崔盛得了允准,心头大喜。
    而另一边儿,一间四四方方的院落中,屋内窗明几净,庭院中种植着几株玫瑰,因为已是农历四月中旬,玫瑰花开得娇艳。
    郑念惜看向那一身武士服,眉眼英丽的少女,问道:“你真要离京?”
    崔佑之妹——崔玫拿着帕子擦着掌中的三星神兵宝刀,清声道:“京中最近满城风雨,都在嘲笑我崔卢二族,我在玉清教被人问了几回崔佑的事,不如出去避避。”
    郑念惜想了想,道:“出去也好,只是你想要去哪儿了吗?”
    “九叔在安州为刺史,我打算去看看。”崔玫蹭地将刀还鞘,神色淡淡道。
    郑念惜道:“我在京中没有什么事儿,不如和你一同去。”
    郑念惜平里好友不多,崔玫一走,郑念惜在京中除了修炼,倒也觉得无聊。
    至于修炼,一时半会儿修为也不是好提升的。
    “也好,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崔玫点了点头,明丽玉容上现出阵阵思索之色,道:“我想要突破丹霞境,你突破丹霞境中期,也当多多出去游历,寻求机缘,在神都容易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你这是受那沈学士所言影响了?”郑念惜清眸闪了闪,问道。
    崔玫蹙了蹙眉,随即展开,冷声道:“沈羡此人虽然可恨,但这句话倒没有说错。”
    郑念惜微微颔首,道:“据说那沈羡就是安州人氏,此行安州,也好看看这是一方何等水土,养出这等行事乖张、跋扈的人。”
    崔玫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其他。
    两人一个丹霞初期并先天境巅峰,一个天门巅峰,先天境中期。
    郑念惜终究年长一些,心思细腻而谨慎,道:“不过,天下妖邪作乱,你我此行也当准备齐全。”
    “我此行有师尊的神念玉简,如有妖魔来犯,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崔玫说话之间,眉眼含煞。
    崔玫是玉清教昊阳道人的爱徒,向来疼爱有加,给了不少护身之物。
    郑念惜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也准备一些后手。”
    两人乃是郑氏和崔氏的千金,自修炼了仙武两道之后,愈发有着主见,此刻生出游历之心,也不多拖延,回去开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