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去?”
范统一蹦三尺高,那张刚因搜刮战利品而油光满面的胖脸,瞬间皱成了刚出笼的包子。
“我的王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掰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指头,哭丧着脸开始算烂账。
“您瞧瞧咱们现在!弟兄们连着打了多少天,个个都快累趴下了,卸了甲都能直接睡死过去!伤员?伤兵营都快塞不下了,张英那边的随军郎中都快把胡子给愁白了!最要命的是粮草啊王爷!”
范统唾沫横飞,痛心疾首。
“咱们孤军深入,补给线拉得太长,从北平运一石粮食过来,路上耗损的都快超六成!现在咱们兜里这点家当,全是刚从帖木儿那死瘸子身上扒下来的,省着点吃也就够咱们囫囵个儿回家的!”
“咱们这趟出来,灭了瓦剌,干废了帖木儿二十万大军,还把他老家给点了。这功劳,已经捅破天了!见好就收?”
范统的话,糙是糙了点,却说出了帐内绝大多数将领的心声。
张英也站了出来,他甲胄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神情凝重地抱拳。
“王爷,范将军所言有理。我军虽大胜,却已是强弩之末。帖木儿帝国虽群龙无首,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疆域辽阔,各地总督拥兵自重,一旦我们贸然西进,陷入泥潭,后果不堪设想。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我们在草原的战果,将此地彻底纳入我大明版图,徐图后计。”
“没错,王爷三思!”
“我等愿为王爷镇守此地,但西进确实过于冒险!”
一时间,帐内附和之声四起。
“父王,儿臣也以为,当稳扎稳打。”
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静。
朱高炽站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正式军议上,当着所有高级将领的面,公开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没有丝毫怯场,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上,条理清晰,目光沉稳。
“帖木儿帝国看似崩溃,实则其军事潜力和财富,远胜草原诸部。我们对西域的地理、民情知之甚少,一旦深入,便是客场作战,处处被动。我军补给线过长,是致命弱点,一旦被敌军截断,则全军危矣。”
他顿了顿,扫过那些面露赞许之色的老将,继续说道:“反之,我们若以燕塞堡废墟为基,在此地休养生息,招抚草原部落,则可以逸待劳。帖木儿诸子必为王位争斗不休,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待其内耗殆尽,届时再挥师西进,则事半功倍。”
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让范统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好小子,这脑子,随他妈!
“大哥说的什么屁话!”
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声音炸响,朱高煦满脸不忿地站了出来。他身上的伤口比朱高炽还多,煞气也更重。
“帖木儿的老巢就在眼前,里面全是金子、女人!咱们死在燕塞堡的弟兄,尸骨未寒!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他们的仇谁来报?要去你们去,我带我的人,杀进撒马尔罕,把帖木儿的儿子孙子全宰了,给他全家来个整整齐齐!”
少年的眼中,燃烧着最纯粹的战斗欲望和复仇火焰。
帐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激烈碰撞,争论不休。
唯有主位上的朱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隐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不出喜怒。
终于,帐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尊沉默的黑铁雕像上。
朱棣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让整个帅帐都显得有些压抑。
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那是一副囊括了整个中亚和西域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撒马尔罕的位置。
朱棣伸出那只比常人粗大一圈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砸烂黄金王冠时留下的伤口。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重地,拍在了“撒马尔罕”那四个字上!
“啪!”
一声闷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跳。
“帖木儿,给本王留了这么大一份家业。”
朱棣缓缓转过身,那双在爆炸和血战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眸子,扫过帐内的每一个人。
“不要……”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酷烈到极点的弧度。
“岂不可惜?”
整个帅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反对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被朱棣身上那股吞天噬地的霸气,碾得粉碎。
范统张了张嘴,看着朱棣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睛,最终把所有劝谏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没用了。
这头刚刚品尝过帝国鲜血的猛虎,已经不满足于草原这片小小的猎场。
他盯上了更肥美、更庞大的猎物。
“传本王令!”
朱棣的声音,如滚雷般在帐内炸响,不容置疑。
“全军,休整三日!”
“三日之内,收拢所有战利品,救治所有伤员,补充所有箭矢!”
“三日之后,大军开拔!一路上就地解决粮草,并令草原各部负责中转北平粮草,高炽负责,其余精锐”
他再次转过身,用那根还在滴血的狼牙棒,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目标——撒马尔罕!”
“本王,要用帖木儿的黄金王座,来擦干净我这根棒子上的血!”
一股狂热的战意,如同病毒般,从朱棣身上扩散开来,瞬间感染了帐内的每一个人!
疲惫?伤痛?后勤不足?抢不就是了,打一路吃一路
在席卷一座黄金之城的滔天大利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哦!!!”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咆哮,从帐内传出,传遍了整个大营!
数万将士的意志,在这一刻,被朱棣的野心,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然而,就在全军上下都沉浸在即将远征的狂热之中,连夜清点战利品,准备开拔之际。
一名负责在草原东部边缘游弋的斥候,骑着一匹快要累死的战马,疯了一样冲回了大营。
他甚至来不及下马,就连滚带爬地扑到朱棣的帐前,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恐和荒谬的表情。
“王……王爷!金帐动了!”
斥候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金帐汗国的人,越境了!”
范统一愣,骂骂咧咧道:“金帐汗国?那帮穷得快卖裤子的孙子,跑来凑什么热闹?想来分一杯羹?就他们那点家当,老子一个人就能给他们全突突了!”
“不……不是!”斥候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困惑。
“他们……他们人不多,也就万把来人,但行军速度极快!他们没有冲着咱们来,也没有在草原上抢掠……”
斥候咽了口唾沫,指着地图上西北的方向,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他们……他们绕开了咱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正朝着帖木儿汗国空虚的北方,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