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医者面对前所未见的疑难杂症时的专注、审慎和探索欲,
    目光缓缓扫过激动、怀疑、期盼交织的众人,
    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引导思考的语速开口道:
    “诸位,请先冷静。稍安勿躁。我方才所说的‘思路’,并非指我能凭空抹去那所谓的‘魔丸烙印’或直接对抗、消弭天劫。”
    他这话一出口,太乙真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仿佛找到了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心想“果然如此,是我想多了”,
    但李靖夫妇刚刚被高高提起的心,却又猛地沉了下去,脸上血色稍褪。
    然而,李维话锋巧妙一转,并未将话说死,而是用一种更具引导性和建构性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知诸位是否曾换一个角度,思考过一个问题?”
    “为何灵珠转世便是天命所归的祥瑞,魔丸降生便是注定毁灭的灾厄?”
    “这评判的标准,究竟是天定,还是人为?”
    “或者说,抛开那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气运与宿命之说,我们单从哪吒本身,从这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孩子来看——”
    他伸出手,清晰地指向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故事的小哪吒:
    “他自出生以来,可曾因为那所谓的‘魔丸本源’而变得神志不清、理智全无、滥杀无辜?”
    “可曾主动地、怀着恶意去为祸乡里、制造灾祸?”
    “他的顽皮,他的闯祸,他的力气大,可曾超出过一个天赋异禀、缺乏管教的孩童的范畴?”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下意识地顺着李维的手指,将目光聚焦在哪吒身上。
    李靖和殷夫人更是脑海中飞速闪过哪吒出生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是啊,吒儿是顽劣,拆过府邸,吓哭过邻家孩童,
    弄得陈塘关鸡飞狗跳,但他何曾有过真正的恶意?
    他抢小伙伴的玩具,或许只是因为想一起玩却不知如何表达;
    他打翻祭坛,或许只是觉得那些仪式枯燥无趣。
    甚至在李维出现后,他学会了分享糖果,
    会因为帮助了卖炊饼的老王而露出开心的笑容,
    会因为听到表扬而挺起小胸膛……
    这些,哪里像一个注定带来毁灭的“魔童”?
    李维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引导已经起了作用。
    他继续深入,声音平和而富有说服力,层层递进:
    “没有,对吧?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尝试换一个全新的、或许更贴近事实的角度来重新看待和定义这个问题?”
    他刻意顿了顿,让这个问题在每个人心中回荡片刻,
    然后才加重了语气,清晰而缓慢地抛出了他的核心观点:
    “或许,那所谓的‘魔丸’,并非是什么注定带来毁灭与灾厄的‘诅咒’或‘宿命’,而更像是一种……‘病’。”
    “病?”
    太乙真人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花白的胡子微微翘起,
    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字眼。
    熟悉是因为仙体亦会受损,元神亦会染尘,可称之为“道伤”或“魔障”;
    陌生是因为,从未有人将“魔丸”这种涉及天地本源、天道定数的存在,与凡间俗世的“疾病”划上等号。
    “对,就是一种病。”
    李维肯定地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他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精心构建的“理论”,将这个玄幻的概念拉入一个更贴近普通人理解的范畴,
    “一种根植于生命本源,极其特殊、极其顽固、极其罕见的‘先天性疾病’。”
    “这种疾病,并非由外邪入侵所致,而是与生俱来,源于构成其生命本质的‘源代码’出了某种问题。”
    他尽量使用着能让太乙真人也能联想到修行术语,又能让李靖夫妇听懂的比喻。
    “这种病,它会放大和扭曲患者的某些负面情绪与本能冲动,”
    “比如易怒、躁动、破坏欲,就像体内有一个不受控制的放大器,会严重干扰甚至一定程度上‘污染’他的先天心性,让他难以像常人一样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甚至……更进一步说,这种存在于生命本源深处的‘病变’,其本身散发出的异常‘波动’或‘信息素’,会引动天地法则的异常反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天劫’。”
    他看向太乙真人,试图寻求一个连接点。
    “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当这种‘病’发展到一定程度,其存在本身,就对天地间正常的能量流转、因果循环构成了某种‘污染’或‘威胁’,”
    “从而引发了天地自然法则启动的、一种非针对个人意志的、纯粹的‘排异反应’或者‘免疫清除机制’。”
    他将玄之又玄的“魔丸宿命”和“天劫惩罚”,
    巧妙地类比成了医学上的“先天性疾病”和自然界的“免疫反应”。
    这个说法虽然新奇得近乎离经叛道,却意外地带着一种奇异的逻辑自洽性,
    尤其是让李靖和殷夫人这样并非修行中人的普通人,仿佛在无尽的迷雾中突然看到了一条可以理解、可以触摸的小径。
    “疾病……排异反应……免疫清除……”
    殷夫人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光芒。
    是啊,如果吒儿只是生病了,而且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先天疾病,
    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的力气,他的脾气,他引来的雷劫,都是病症的表现!
    是病,就有病因,有病根,就有治愈或者缓解的希望!
    这总比那冰冷无情、无法更改、注定毁灭的“宿命”要好上千百倍!
    这让她从一个被动接受惩罚的罪人亲属,
    变成了一个可以积极寻求治疗方法的病患家属,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维适时地将目光转向仍在苦苦思索、试图消化这个全新概念的太乙真人,
    语气带着谦逊的请教,实则是在引导他,
    至少是部分地认同这个重新定义的观点:
    “真人,您精通玄门道法,见识广博,遍历三界。”
    “您觉得,我这个比喻,这个看待问题的新角度,是否……有那么一丝可以探讨的道理?”
    “那魔丸之力,其表现是否就像一种不断侵蚀心性、扭曲本源、最终引动天罚的‘病毒’或者‘恶性病灶’?”
    太乙真人被问住了,胖脸上满是纠结与沉思。
    他修行千年,参悟的是天地至理,运用的是无上道法,
    从未有人,也从未有必要从“治病救人”的凡俗角度,
    去解读“灵珠魔丸”这种涉及天地本源阴阳清浊的至高奥秘。
    这简直像是在用裁缝的尺子去丈量星海的宽度。
    但……细细品味李维的话,剥离那些陌生的词汇,
    其核心逻辑就是将一种负面的、内在的,
    引发不良后果的本源状态视为一种需要被“矫正”或“清除”的异常,
    似乎……并非完全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