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崖上,仙雾氤氲,玉液池中波光粼粼,映照着天光云影。
吴天将那珍贵的玉液又舔舐了几口,感受着温润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化开,补充着法力。
随着法炉运转,丝丝缕缕的法力重新在经脉中充盈流淌,不多时法力逐渐圆满。
他额间那道竖痕——通天法眼,已然悄然闭合,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无数信息洪流沉淀、梳理完毕,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咒文沉浮。
他抖了抖身上雪白晶莹的皮毛,不再耽搁,四足发力,身形化作一道迅捷的白影,径直朝着山下奔去。
刚下山不远,便见到那壮硕的身影,牛有德此时化作本体,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块风化斑驳的巨岩上,粗大的牛蹄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灵草。
嘴里吞吐天上云气,有亿万符文流转。
青牛瞥见那抹熟悉的白影窜来,瓮声瓮气地开口,铜铃大的牛眼里带着一丝审视:“狗崽子,舍得下来了?老牛我可再警告你一次,别打那李代桃僵的馊主意,风险太大,划不来。”
吴天快步跑到青牛跟前,狗头有着狰狞之色,吐了吐舌头,嘿笑着说道:“牛老哥!你先别急着瞪眼,我可还没活够呢,只是发现了些许有意思的事情,想要给那褚雍老儿来个狠的。”
“哦?”牛有德停下吞吐云气的动作,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两道夹杂着电光霹雳的白气,他低下头,巨大的牛首几乎要凑到吴天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探究,“说说,又憋了什么阴损主意?”
吴天以心神传音:“牛老哥,我发现褚雍那老儿为了谋取哮天犬血脉,私下里干了不少腌臜事。”
“他控制了一个世家,用活人做胚盘,强行与犬妖配种,培育妖胎,弄得怨气冲天,死了不知多少无辜凡人。”
牛有德听完,巨大的牛眼眨了眨,并未如吴天预想的那般震惊,反而晃了晃布满钢针般鬃毛的脖颈,语气带着一种见惯风雨的漠然:“就这?老子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罪过。”
“在这元神仙道,弱肉强食本是常态。褚雍堂堂散仙,随手碾死几个凡人,跟踩死几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谁会为了这个喊打喊杀?”
吴天闻言也是无语,不过他在此世修行十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天真的狗子。
前世记忆中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降妖除魔、守护苍生的说法,与眼前这真实而残酷的元神仙道世界,根本格格不入。
中土大宗太清观,能占据这三山五岳一百零八峰的庞大道场,靠的是天都道人那深不可测的神通镇压,靠的是散仙,靠的是门中代代传承不息,天骄妖孽层出不穷。
为了守护和扩张师门利益,太清观向来杀伐酷烈,无论是凡夫俗子、山野妖魔,还是佛道修士,该杀便杀,百无禁忌。
这等煌煌基业,本就是用无上神通与铁血伟力打下来的。
远的不说,当初骷髅山妖祸,山下十八寨死了多少人?
无形剑仙李观事后,却只怕师妹祝夜霜气恼怪罪,至于那些死掉的凡人,根本不曾多看一眼。
牛有德见怪不怪的说道:“褚雍如此做法,虽不人道,却不伤天和。”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从来如此,不会因生灵之生灭,便降下灾劫。”
“我等修者,追逐的是长生之道,俯瞰苍生,凡夫俗子如蝼蚁草芥,死了也便死了,又岂能够撼动散仙?”
吴天幽幽叹息一声,这些道理他过去不懂,但天都祖师从来没有向他隐瞒,反而有意让他接触一些师门内部的斗争和隐秘。
如今自是明白这些。
所以他也不认为单凭此事,就能扳倒一位散仙。
哪怕是太清观这等庞然大物,除了三山五岳的山主必然是散仙修为外,一百零八峰的峰主,绝大多数也只是道胎修士,能修成散仙者,寥寥无几。
整个太清观明面上的散仙,也不过十数位,这便已是能够镇压中土、令八方势力忌惮的恐怖力量。
散仙之重,每一位都如同山岳,是宗门底蕴的象征。
褚雍就算手段再狠辣酷烈,只要不触及宗门核心利益,不公然背叛,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根本不足以动摇其根本。
“牛老哥,我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吴天深吸一口气,狗尾巴轻轻晃动,“我没指望靠这事直接扳倒他。”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褚雍的行为,终究好说不好听,是让太清观面上无光的丑闻。”
“若在平时,或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训斥一番,罚些资源也就罢了,但眼下却不同……”
牛有德似乎想到了什么,牛眼微微眯起:“你是说……西北那边?”
“没错!”吴天眼眸中有着凶光。
西北杀劫将至,这乃是佛道两大门联手拓宽道场、争夺资源与名山大川的大行动,早已轰传天下。
如今迟迟未能全面发动,最根本的原因之一,就是内部战力,尤其是散仙战力的动员协调问题。”
作为天都道人暗中培养的接班人,吴天对许多内幕知之甚详。
散仙伟力归于自身,一次闭关或远游,动辄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
即便宗门高层下令召回,这些顶尖存在也拥有相当的自主权,不可能令行禁止,瞬间齐聚。
谁该前往凶险的前线,谁可坐镇安稳的后方,资源如何调配,利益如何平衡……这其中的博弈激烈而残酷。
毕竟伟力集于一身,一言不合便可能演化成内部冲突。
西北杀劫之地,陨落风险极高,哪位散仙愿意轻易涉足?
太清观有天都道人镇压还好,但其他道门、佛门修士,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就算是那些大宗门,也很难强行逼迫,大多依靠暗中利益交换与妥协。
“褚雍此人,自忖距离真仙之境只有一步之遥,一心寻求突破,是宗门内最抗拒前往西北战场的散仙之一。”
吴天语气笃定,“他绝不愿意在此时前往那等凶险之地,平白损耗修为,甚至有可能断了道途,身死道消。”
牛有德缓缓站起身,沉重的身躯让地面都微微震颤,他甩了甩粗壮的尾巴,接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把他这破事捅出去?虽不能治他死罪,但足够让他灰头土脸,门中正好顺水推舟,以此为借口,把他‘请’去西北战场?”
“正是此理!”吴天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这位黄云山山主,是绝不会甘心去西北走一遭的。”
“他为了避劫,再加上对哮天犬血脉志在必得,必然会加快他原本就在进行的另一条路……”
牛有德牛眼中精光一闪:“佛门?”
“不错。”吴天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咒文在通天法眼的推演下交织,“褚雍为了避开西北杀劫,很可能会半推半就,甚至主动投靠佛门,寻求庇护。”
在陈敬真的记忆中,佛门早已察觉褚雍那些不太干净的手尾,并借此插手,欲以佛法‘度化’他。
既能化解那些因他而死的冤魂怨念,又能度化一尊道门散仙投入佛门,对佛门修士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裨益与诱惑。”
“或可一试!”牛有德猛地一跺蹄子,震得周围碎石跳动,“咱们就给他加把火,看他如何选择。”
“他若是老老实实前往西北战场也就罢了,要是敢吃里扒外……”青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老牛我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饮散仙血了。”
“到时候再对他出手,便是清理门户,维护太清观声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吴天补充道:“一旦事发,动作一定要快!必须在佛门那边反应过来,给予他足够支持和庇护之前,就彻底解决他。”
“届时,就算佛门有心插手,在太清观的地盘上,定然叫他们讨不了好。”
牛有德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尺来长的白犬,“你这狗崽子,心思真是狠辣刁钻!不过……此计甚合老牛之意!就这么办!”
他用蹄子拍了拍吴天的脑袋,“不过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后面的事交给老牛我来操办,你绝不能再往前凑,安心在山上待着。”
吴天嘿嘿一笑,灵活地躲开牛蹄,尾巴高高翘起:“放心吧牛老哥,我晓得轻重,不过此事万万出不得差错,越快动手越好。”
“哼,这点小事,包在老牛身上。”牛有德昂起头,“我这就安排护法堂的好手下山,你且回洞府好好修炼,静待佳音便是。”
吴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化作一道白影,朝着玉泉洞去了。
他可不打算就此坐视不理,南疆师长的性命还在敌人手中,白浅与佛门的因果未解,这些可都是麻烦。
“尽快炼成八卦炉吧……”
唯有自身实力足够,才能在接下来的风波中,更好地掌控局面,守护想守护的人和某个女妖精。
山风掠过,吹动青牛妖圣钢针般的鬃毛,他望着吴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悬天峰深处,喃喃自语:“褚雍啊褚雍,你这老小子,好好的道门散仙不做,偏要自寻死路。”
“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吴天,门中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必然会截然不同。
既然知道褚雍欲入佛,又拿出了他的把柄,门中有的是手段让其屈服,老老实实的上西北战场。
将一位散仙直接击杀,这简直是在开战之前自断手足,于佛门而言不会有任何损失,他们只会乐得隔岸观火。
可……
此事是少掌门的意志,是天生瑞兽的因果。
这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牛有德可太清楚天都道人的脾性了,褚雍如果落到老东西的手中,一定会将其利用到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绝不会随便杀了他。
可那狗子却是绝不肯的……
这就是掌门和储君的意志冲突,也是天都直接选择闭关的原因之一。
只要不是闹出天大的乱子,天都便不会轻易现身,这也是对储君的历练和审视。
“褚雍若是敢入佛,那就是死路一条。”
牛有德开口,眼看没有任何回应,便知道那老东西已经默许了。
“啧啧,褚雍老儿,惹谁不好,惹上一条爱记仇的狗崽子……”
“平白丢了性命,千年修行化作尘土,何苦来哉?”
既然那爷俩已经达成了一致,他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当下一道法旨便往护法堂去了。
一个时辰后,护法堂有三尊妖王下山,往黄云山方向去了。
……
第二日一早,陈敬真褚青雨夫妇下山。
吴天原本想要直接顶替陈敬真,那牛头却执意不肯,吴天单靠自己也很难不动声色的将此人扣押,只能暂且作罢。
又过了三日,忽然有消息轰传中土。
黄云山散仙以活人炼法,以狗妖和人族女子、男子交合,培育特殊妖族血脉,其所产胚胎,皆凶恶无比,从母腹钻出,吞吃母体,黑暗而血腥。
此等行径已经有上百年,死去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生灵。
这件事在整个黄云山地界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凡俗胆颤心惊,人人自危。
这种事情向来是做的说不得,拿不到台面上。
悬天峰祖师堂迅速做出应对,召褚雍回山。
褚雍门下弟子回禀悬天峰,山主褚雍已经于日前闭关,着手突破真仙境,短时间内无法出关。
至于那些传言,全都是谣言,都是抹黑。
祖师堂诏令连下五道,一次比一次严厉,但褚雍却迟迟不见踪影。
吴天和牛有德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
在此事发酵之后的第七天,陈敬真和褚青雨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来到悬天峰下的一处城池,此城名为望天城,坐落于悬天峰正下方。
抬头就能够看到宛如一轮青月的悬天峰,清灵仙光洒落,对于凡夫俗子而言,沐浴仙光,能够百病不生,延年益寿,因此无数人趋之若鹜。
此地也成为中土最大的城池之一。
陈敬真夫妇的到来非常隐秘,与他们随行的还有几个衣着打扮与中途不同的南疆人士。
“师父如今的情况很被动,必须尽快突破真仙,否则便会被奸人所害……”
陈敬真面色阴沉,和褚青雨在一处客栈入住后,吩咐妻子,“你看住他们,我想办法给山上那位传信,逼她下山。”
“若是不成,便把他们通通杀了。”
他交代完后,刚走出客栈,面色猛的巨变。
只见一根牛蹄子从天而降。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