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的街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懒散。
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向威拉德酒店。
“山哥,风放出去了。”
梁文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车窗外的平静。
“华尔街日报的专栏记者,明天会发一篇评论,探讨欧洲航空和半导体企业,在全球市场上的新机遇。”
陈山靠在后座,闭着眼睛,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闷痛。
“波音那边什么反应?”
“他们的公关副总裁,半小时内打了三个电话过来,想约您吃饭。”
“说是要‘增进友谊’。”
陈山没睁眼。
“不见。”
“告诉他,我的伤口需要静养,医生建议我去欧洲的疗养院。”
梁文辉在笔记本上迅速记下,推了推眼镜。
“第二件事,关于日本和苏联接触的消息,已经通过我们控制的南洋渠道,送到了CIA驻马尼拉站长的办公桌上。”
“哈里斯刚才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您对日本财团的信誉怎么看。”
“你怎么回的?”
“我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日本人被我们和美国政府联手打压,日子不好过,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陈山嘴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很好。”
“第三件事呢?”
“纽约的交易室,已经开始行动了。”
梁文辉的语气里,多了一点兴奋。
“今天上午,他们分批次,小单量,一共抛售了价值五千万美金的日元期货。”
“动静不大,但高盛和摩根的人,已经开始打听是谁在出手了。”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
陈山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
“让交易室继续。”
“把节奏放慢,像钝刀子割肉,别一下把他们吓跑了。”
……
三天后,纽约。
一家门面毫不起眼的意大利餐厅。
这里是曼哈顿银行家和政客们最喜欢的密会地点之一,因为后门直接通向一条可以随时上车的窄巷。
基辛格穿着便装,坐在角落的位置。
“陈,你在华盛顿刮起了一阵风。”
基辛格晃了晃酒杯,看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
“国会山那帮老顽固,现在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军工复合体和能源巨头的代言人为首,他们觉得你是个巨大的威胁,正在想办法给你下绊子。”
陈山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没抬头。
“另一派呢?”
“另一派,”基辛格笑了,“以中西部的农业州,还有西海岸的科技公司为代表。他们觉得你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
“今天跟你一起吃饭的,就是农业州参议员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位。”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白人老者,在餐厅经理的引导下走了过来。
“亨利,这位就是拯救了波音,也即将拯救我们堪萨斯州农场的陈先生吧?”
老者伸出手,握力很大。
“陈先生,我是罗伯特·多尔。我们州的农场主,都盼着能把他们的大豆和玉米,卖到一个有十亿张嘴的市场去。”
陈山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多尔先生,我也盼着我的同胞,能吃上美国最好的面包。”
三人落座。
多尔开门见山。
“陈先生,我听亨利说,你认为和北京的贸易,应该从民生开始?”
“是的。”
陈山放下刀叉。
“再强大的军队,士兵也需要吃饭。”
“当他们习惯了用你们的拖拉机耕种,用你们的化肥增产,当他们的餐桌上摆满了来自堪萨斯州的面包时,这种联系,比任何军事盟约都牢固。”
“可国会里有些人,担心我们会因此喂饱一个未来的敌人。”多尔盯着陈山的眼睛。
“敌人?”陈山笑了。
“先生,您觉得,是开着拖拉机,吃着面包的农民可怕,还是开着坦克,饿着肚子的士兵更可怕?”
“如果他们的人民生活富足,他们为什么还要战争?”
“况且,市场是双向的。”陈山补充道,“你们的农民需要市场,他们的工厂也需要技术。比如孟山都的良种,约翰迪尔的农机。”
“如果这笔生意做不成,我想,德国的拜耳和克虏伯,会很乐意接手。”
多尔和基辛格对视了一眼。
他们听出了陈山话里的意思。
威胁,也是机遇。
多尔端起酒杯。
“陈先生,我明白了。”
“我会告诉我的同僚们,这不是一笔政治交易。”
“这是一笔能让几百万美国农民和工人,保住饭碗的生意。”
……
纽约,中央公园。
湖边的长椅上。
陈山穿着一件深色风衣,手里拿着一份《纽约时报》。
一个戴着鸭舌帽,看起来像是在晨练的华人中年男人,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目光都看着湖面上嬉戏的野鸭。
“陈山同志。”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
“组织上感谢你为国家所做的一切。”
陈山翻过一页报纸。
“份内之事。”
“你的胆子很大。”中年男人继续说道,“但这很危险。”
“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抛弃。”
陈山终于放下了报纸。
“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们的仁慈。”
“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在他们还有求于我们的时候,尽可能地从他们身上,撕下更多的肉。”
陈山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两人中间的长椅上。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第一批东西。”
中年男人没有立刻去拿。
“家里让我问你一句。”
“香港的产业,美国的布局,这些终究是别人的地盘。你一个人在外面,能撑多久?”
“我的根,在内地。”
“我希望,我带回去的这些技术和设备,不是被锁在仓库里,成为几篇报告的点缀。”
“我希望它们能落地,生根,发芽。”
“能建立起我们自己的产业链,培养出我们自己的人才。”
“这样,就算有一天,我倒下了,和记不在了。”
“我们还有自己的波音,自己的IBM,自己的德州仪器。”
中年男人沉默了。
许久,他才拿起那个信封,站起身。
他看着远处的摩天大楼。
“我们不单单是在等你带回种子。”
“我们已经在南方的海边,开垦好了试验田。”
“缺的,就是你这样懂技术,懂资本,也懂外面世界的人。”
中年男人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山。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说完,他压低帽檐,转身汇入了公园里晨练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陈山独自坐在长椅上。
清晨的凉风吹过湖面,带着水汽。
他的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