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
香港,和记大厦。
陈山办公室里的那台二十英寸彩色电视机,正播着来自西贡的画面。
画面抖动得很厉害。
一架接着一架的UH-1直升机,像受惊的蝗虫,争先恐后地降落在美国大使馆的楼顶。
人太多了。
南越的官员、军官家属,哭喊着,推搡着,试图挤上那些已经严重超载的飞机。
镜头一转。
美国海军的航母甲板上,水兵们合力把一架刚降落的直升机推进了大海,腾出地方让下一架降落。
价值几百万美金的战争机器,就像垃圾一样沉进了南中国海。
王虎站在电视机前,嘴里的烟掉在了地毯上。
他都没察觉。
“乖乖……”
王虎指着屏幕,手指头有点僵硬。
“山哥,美国佬这就……跑了?”
“号称世界第一强国,跑得比当年鬼子投降还狼狈。”
梁文辉站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
他的脸色发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撼。
他看了一眼电视上混乱的画面,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稳如泰山的陈山。
“山哥。”
梁文辉的声音有点干涩。
“四月三十日,早晨八点。”
“和您半年前在推演沙盘上写下的时间,分秒不差。”
陈山没有看电视。
他在擦拭一把紫砂壶。
壶身被热茶淋过,泛着温润的光泽。
“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陈山放下茶壶,抬起眼皮。
“文辉。”
“在,山哥。”
“那个信封,可以发出去了。”
梁文辉身体一震。
那个信封,已经在他的保险柜里锁了整整三个月。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只有三个红色的“A”,代表最高等级绝密。
“现在就发?”
梁文辉问了一句。
“趁热。”
陈山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等美国人回过神来,这剂药就不灵了。”
“要在他们最疼、最慌、最找不到北的时候,扎进去。”
……
华盛顿,白宫地下战情室。
这里现在的混乱程度,不比西贡大使馆的楼顶好多少。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咖啡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福特总统解开了领带,袖子卷到手肘,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眼睛通红。
“告诉我!”
他冲着满屋子的将军和情报高官咆哮。
“我们的几十万军队,几千亿美金,就换来这个?”
“全世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没人敢说话。
中情局局长科尔比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报告,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基辛格坐在总统左手边。
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西贡的陷落,意味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巴黎和平协定”彻底成了一张废纸。
美国的亚洲战略,崩了。
就在这时。
一名机要秘书快步走进来,径直走到基辛格身边,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博士,香港急电。”
“和记的加密频道。”
基辛格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那个香港商人来凑什么热闹?
难道是来看笑话的?
他烦躁地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标题很简单:《关于西贡陷落后的亚洲地缘安全报告》。
基辛格只看了第一段,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苏联人将在三个月内,进驻金兰湾海军基地。”
“苏联的战略轰炸机,将以金兰湾为跳板,直接威胁马六甲海峡。”
“整个东南亚,将成为红色的海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基辛格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巨幅世界地图。
如果金兰湾丢了……
苏联海军就能从海参崴南下,在南中国海拥有一个不冻港。
美国的太平洋防线,将被拦腰斩断。
“该死!”
基辛格低声骂了一句。
他顾不上还在咆哮的总统,抓起那份报告,转身冲出了战情室。
……
和记大厦顶楼。
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那部红色的专线。
王虎被铃声吓了一跳。
陈山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示意梁文辉去接。
梁文辉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这里是和记。”
“我是基辛格。”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让陈先生听电话。”
陈山接过话筒,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气。
“博士,西贡的雨,停了吗?”
基辛格沉默了两秒。
“陈,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打哑谜。”
“你的报告我看了。”
“你凭什么判断苏联人一定会进金兰湾?”
陈山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平静的海面。
“因为贪婪。”
“北极熊饿了太久,突然看到这么大一块肥肉掉在嘴边,它会忍住不吃?”
电话那头传来了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基辛格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在东南亚已经没有支点了。”
“菲律宾的马科斯在动摇,泰国的局势也不稳。”
“你们……可能真的要失去整个亚洲了。”
这位一向以冷酷著称的战略大师,第一次在一个商人面前,流露出了软弱。
陈山知道,火候到了。
“博士,您手里其实还有一张牌。”
“一张最大的牌。”
基辛格愣了一下。
“什么牌?”
陈山站起身,看着那个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越南,越过南中国海,落在了那片红色的雄鸡版图上。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比你们更不希望看到苏联人在东南亚坐大。”
“那一定是北京。”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基辛格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他当然明白陈山的意思。
联华抗苏。
这是一个疯狂的设想。
“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基辛格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刚刚在朝鲜和越南跟他们打了两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陈山的声音冷得像冰。
“博士,您比我更懂这句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只有北方那个巨人,能按住越南这头喂不熟的狼,也能挡住苏联南下的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久到梁文辉都以为电话断线了。
终于,基辛格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不再有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下注时的决绝。
“你想要什么?”
陈山笑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一个商人,为了打开一个十亿人口的巨大市场。”
基辛格没有立刻答应。
他在权衡。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将重新定义冷战的格局。
赌输了,他就是美利坚的罪人。
“给我三天时间。”
基辛格说完,挂断了电话。
……
台北,士林官邸附近的一栋不起眼的小灰楼。
这里是“军情局”的一处秘密据点。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台老式的盘式录音机在缓缓转动。
几个戴着耳机的特工,正全神贯注地监听着来自各个渠道的加密讯号。
突然,一个组长模样的人摘下耳机,脸色铁青。
他快步走到里间办公室,把一份刚刚破译出来的电文放在桌上。
“局长,出事了。”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抬起头,鹰钩鼻在台灯下投出一道阴影。
“慌什么?”
组长的声音在发抖。
“美国传来的消息,基辛格这几天频繁调阅关于北京的档案。”
“还有……”
他顿了顿,似乎不敢说下去。
“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还有,所有这些迹象的源头,都指向香港。”
“指向那个叫陈山的人。”
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陈山……”
他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又是他!”
“上次波音飞机的事还没找他算账,这次他又想干什么?”
“局长,我们分析,他可能是在……”
组长咽了口唾沫。
“在给北京和美国人拉皮条。”
“砰!”
中年男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紫檀木的笔筒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妈的!”
“他在掘我们的根!”
中年男人的眼里充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如果美国人真的和北京走到一起……
那宝岛算什么?
弃子?
“不能让他得逞!”
中年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陈山站在和记大厦门口,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陈山的脸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叉。
力道之大,划破了照片。
“通知香港站。”
他的声音阴冷得像从地狱里传出来。
“不惜一切代价。”
“我要这个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