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双手接过,仔细端详。
这票证触手之感便与寻常桑皮纸、毛边纸迥异,坚韧挺括。
票证正面以精细的工笔结合明暗技法,印着一艘正劈波斩浪、扬帆奋进的巨大战舰,侧舷一排排炮门洞开,露出森然的炮口,威势赫赫,望之便令人心生敬畏与安定。
票证四周边缘有着精密的锯齿状撕口,上方以端庄的楷体清晰写着他的名字“王永康”、凭证编号“南洋国债壹零叁柒号”,注明“叁股”,面额“叁千两”。
所有字迹均以靛青色的特制墨水写成,在光线下泛着细微的金属光泽。
这时,柜员取来一份格式文书,指着下方一处道:“王掌柜,请在此处画押,确认认购三股南洋国债,共计白银三千两。”
王掌柜依言按下指印,心头一阵悸动——这笔买卖,算是落定了。
随后,柜员小心翼翼地沿着票证上的锯齿状纹路,小心翼翼地将票证撕下一半,递给王掌柜,郑重叮嘱道:
“王掌柜,这是您的国债凭证主联,请您务必妥善保管,将来分红、兑付皆凭此券。另附副联一纸,载明章程细则。万一不慎遗失,请立即携身份文书及副联前来本行挂失,以防他人冒领。”
王掌柜接过那半张带着锯齿边缘、绘着威猛战舰的凭证,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凹凸有致的图案纹路,仿佛能感受到那战舰破浪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承载着期望与决心的债券收入怀中贴身的内袋,还特意按了按,确认安稳。
刚迈出银行那高大的门槛,便迎面撞见了气喘吁吁、额角见汗才赶到的李老板。
李老板一眼瞧见王掌柜从里面出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表情复杂变幻,张了张嘴,半晌才讷讷道:“老王,你……你这手脚也太快了些!真……真个全存进去了?”
王掌柜见状,不由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胸前放凭证的位置,虽未取出,但那动作已说明一切:
“早投早安心,一步快,步步快!陛下和满朝勋贵都信得过,把身家性命托付于此,咱们这点小家小业,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得意与破釜沉舟般的决然笑容,压低了声音对李老板道:
“存了!不止是存,是把三千两家底全数买了三股南洋的远大富贵!老李啊,这泼天的财运,有时候就得看准了风向,豁出去,搏他一把!”
李老板看着他脸上那笃定而炽热的神情,再回头望望那帝国银行依旧不断有沉重银箱抬入、门口长龙愈排愈盛的热闹景象。
但见新来的储户个个面带急色,唯恐落后,先前几个与他一样犹豫观望的熟人,此刻也都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回家取钱去了。
他眼神剧烈地闪烁不定,脸上犹豫、羡慕、担忧种种情绪交替浮现,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最终,他猛地一跺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罢了!罢了!老王,我信你这一回!你且等着,我……我这就回去,把压箱底的钱都取来,这回说什么也要赶上这趟富贵!”
说罢,李老板转身,也学着王掌柜先前那般,撩起衣袍前襟,脚步匆匆地挤开人群,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那微胖的身影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
帝国银行门前,依旧是人声鼎沸。银箱碰撞的沉闷声响、司仪唱喏的洪亮声音、算盘珠子的清脆噼啪,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关于财富、信任与帝国雄心的高昂乐章。
阳光照在银行大门上那块金灿灿的匾额,映出耀眼的光芒,仿佛预示着一段崭新的历史正在这里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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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只知英国公、定国公等勋贵倾尽家财购入皇家银行发行的南洋国债,却不知在这些显赫门第之中,近百名子弟已悄然奉了陛下圣旨,汇集天津,即将随福建水师南下远征。
若非如此,这国债的抢购风潮恐怕更要疯狂数倍,毕竟若无必胜把握,那些在朝堂沉浮多年的勋贵,怎敢将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们组团送往万里之外的战场?
京郊通往天津的官道之上,一支形貌迥异的队伍正逶迤前行。这百余人,正是奉旨出发的勋贵子弟,此刻却已泾渭分明地分作两派。
队伍左侧,二十余人身着锃亮山文甲,胯下是家中重金购得的河套良驹,甲叶在春寒料峭的日光下反射着冷冽光芒。
为首的少年面色沉静,腰佩鲨鱼皮鞘长刀,正是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之极。他脊背挺直如松,目光平视前方,纵使马蹄颠簸,身形亦稳如磐石,周身甲叶随节奏轻响,透着一股行伍之人的肃杀。
同行的镇远侯顾肇迹之子顾承业等人,亦是同样装束,虽有几个年少的面露疲色,却无人出声抱怨,皆咬牙坚持。
而右侧队伍,则簇拥在定国公独子徐允祯周围。他们大多安坐于装饰华美的马车之内,莫说重甲,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未曾配备,前后更有健仆护卫扈从,浩浩荡荡。
不知情的远远望去,只怕要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结伴踏春。
徐允祯斜倚在居中那辆最为宽敞的马车里,身着月白锦袍,身旁摆着精致果盘与汝窑茶盏,两名俏婢正轻轻打着扇子。
他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左侧骑马赶路的张之极,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扬声道:
“张兄!这都已出了京城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披挂这几十斤重的铁疙瘩,是做给谁看?莫非还怕这天子脚下,有不开眼的毛贼劫道不成?”
张之极闻声,只淡淡瞥去一眼,马蹄未停,声音平稳无波:“徐兄说笑了。既是赴水师历练,自当以军容为重,岂可散漫?”
“军容?”徐允祯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下柔软的锦垫,“咱们是勋贵子弟,就算去了水师,难不成还真要跟那些大头兵一起扛枪操炮?”
“不过是走个过场,混点军功罢了。你这般较真,倒显得咱们多掉价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酸意,“再说了,武略院考核你排第一又如何?到了水师,还不是得看将领给不给咱们面子?”
“我爹可是定国公,就算那什么罗澜总兵,见了我,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哪用得着你这般‘苦哈哈’地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