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丹丘哈哈一笑,他对三水说:
“当年我与太白,还有另外一位朋友,一起在山中寻访仙人。”
“如今那位友人不知身在何处,但当年的约定却依旧作数。游历山河时,见到有趣之事,总要给他写一封,与他也讲讲。”
三水和初一好奇。
“那个朋友是谁啊?”
元丹丘笑说:“姓孟名浩,字浩然,太白与我也称他为孟夫子。”
两个小弟子点点头,都没听说过。
初一问:“也是个道士吗?”
“却也不曾入道。”
元丹丘一笑:“那位也是诗才很好的文人,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新作,我们一直四处游历,住处不定,一直也没收到对方来信。”
初一想起来。
“前辈和元道长不是在兖州住了三年?”
怎么会说住处不定。
“是啊。”
元丹丘也感慨,“谁能想到打坐入定,竟然能有三年。”
两人似懂非懂。
元道长提到了信,三水下山好几个月,终于想起他们住在云梦山上的师父,她挠了挠脑袋,跟师弟说:“要不我们也给师父写一封?”
初一也点头。
“写吧,我们还得了那么多灵果,到时候还要给师父尝尝。”
“不过,果子能存放那么久吗?要怎么送到洛阳。”
他们两个想了一会,没想出法子,干脆先写信好了,到时候把信送到洛阳弘道观里,让观主太和道人帮他们收好,等师父来道观拜访就能看到他们的信。
他们写起东西来,长篇大论。
元丹丘在旁边看了一会,说的都是废话。
一直写到第三页纸,才终于写到。他们去越州遇到了江前辈,有个死人活了……
写到一半,三水对着信纸抓了抓头发,有点忘了那些果子都是什么样的。
她回身道:
“师弟,你把那些果子拿过来,我照着写。”
初一去找他们的包袱。
过了半晌,他忽而叫了一声:“有人把我们的果子偷走了!”
三水大惊,连忙赶过去看。
元丹丘也去凑热闹,刚踱步到门口,就看初一扯着他们空荡荡干瘪的包袱,抖了抖,里面一粒果子都不剩。
只有一些带有颜彩的细粉,被抖了下来。
初一大为恼火,“谁拿了我们的果子!我还打算给师父尝尝呢。”
他师姐也生气。
三水怒道。
“就算偷,至少也该给我们剩两个,怎么全都拿走了。”
那几个侍女可给他们塞了不少果子,火枣交梨都有,还有朱果,还有许多他们不认得的,两人还打算问问前辈呢。
元丹丘蹲下身,看着那些从包袱里抖下来的细粉。
伸出手,用指腹拈起来一点。
嗅了嗅。
元丹丘伸手一捻,借着灯火打量。
在他指腹上,霍然出现了一道彩色的痕迹。
元丹丘哈哈大笑,声音震动两个正在懊悔的小弟子,他们看过来。不知元道长怎么忽然大笑。
“哈哈哈……”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没人偷你们的东西。”
他看出两人不解。
元丹丘伸出手,让他们看自己手上的墨彩,笑道。
“此为岩彩,便是绘制丹青时所用的颜料。你们在画中得到的果子,如何能带到外面?”
“所以包袱里也只有这些粉末。”
“不是道观中有人偷了你们的东西。”
元丹丘说着,不禁抚了抚须子,他想到从壮年重新变老的司马承祯上师,又看到这些子虚乌有的灵果,心中越想越妙趣。
他回到院中,在信上又添了一笔,写给孟夫子还不够。
元丹丘甚至把大醉睡过去的太白叫醒,说了一番,可惜太白醉眼朦胧,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第二天。
江涉起了个大早,辰时就醒来了,几人辞别下山。
临走前。
李白还说:“诗已经写好了,留在桌上。”
司马承祯笑着道谢,相处一月有余,他也了解太白的脾性,让弟子拿来两坛好酒。
李白眼睛一亮。
司马承祯含笑:“道观微小,仅有一些自己酿的酒,勉强慰藉路上风尘。”
弟子搬来酒坛,司马承祯又一路送到山下。
在山脚下,几人互相行了一礼。
“山高水长,来日再会。”
山下有两个互相不怎么搭理的老者走过来。司马承祯眼尖,看到其中一人身旁,还牵着一头白驴儿,心中便明了几分。
这或许就是皇帝求觅仙人,这几年一直没拜访得见的张果。
司马承祯一直目送,看着几人离开,才转身回去。
弟子搀起他手臂,问:
“师父与这几人格外投缘。”
司马承祯笑起来。
“是啊。”
旁边有道士敬佩:“上师身为道家宗师,能不顾年辈与身份,亲自下山送他们一程,真是我等做不到的事。”
天台山有几百丈高呢。
上师可快要九十岁了,上山下山一趟可不是易事。
司马承祯笑笑,他看着弟子和道观随行的几人,笑说:
“我等身为道士,世俗身份尊贵与否又有什么用?能遇到与之相谈惬意,让人明心见性的道友,才是幸事啊。”
“更何况……”
司马承祯回过身,望了望。
山道外,已经看不到那几人的身影了。
他抚了抚须子,笑说:“对于世外之人,论什么荣华身份,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弟子没多大听懂。
他也扭头看去,没见到人。
弟子小心扶着师父,问:“师父是说,这几人并不出仕?”
司马承祯笑笑,没有答话。
今日太晚了,他们在山下歇息了一宿,到了第二天才登山。等到山上,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司马承祯回来,行到客院。
就见到道士们凑在院子里,打围着院中桌案议论,说的激烈。
“都在看什么?”他笑问。
“上师回来了!”
有人指着桌上的笔墨,道:“上师快瞧瞧,这诗写的极好,飘逸不群,就像亲眼见过神仙一样!”
司马承祯一路走过来。
弟子在旁边,还有些不以为意,他笑说:
“李郎君成日饮酒,醉生梦死的,这一月多看下来,他醉酒的时候比清醒的日子都长。”
“能写出什么好诗,不如……”
弟子目光落在被围住的纸,声音一顿。
嗯……好字。
能写出好字,也不一定会有好诗。
且再看看如何。
旁边有个年轻的道士又念了一遍,声音唏嘘感慨。
“海客谈瀛洲……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写的真好!不知情的,恐怕真要以为李郎君见到了众仙!”
“如此佳作。”
“可称上一句仙诗了!”
年轻道士看向李含光,他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对话,笑着说:
“师叔,既有这样现成的佳作,您也省心了,不必再专程下山去拜访文人,求人笔墨了。”
“师叔……您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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