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伫立许久,邹子终是缓缓转过身,望向杜鸢,浅笑道:
“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杜鸢连忙点头,颇为困惑:
“所以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在京都天幕注意到那个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就隐约意识到了一点。
可究竟如何,杜鸢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如今看来,两个邹子,一黑一白,显然是出了极大的岔子。
邹子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说穿了,也没什么深奥的。阴阳家祖师邹衍,其实早就死了。如今你面前的我,或是方才那个他,都算不上真正的邹衍。”
他顿了顿,补充道:
“充其量,不过是他当年分立阴阳时,遗留下的两道执念罢了。”
杜鸢眉头紧紧蹙起。邹衍早已离世?这答案远超他的预料。
他曾猜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某种玄妙的修行法门,或许是一场意外酿成的变故,却唯独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前辈,能否说得再详细些?”他追问道。
邹子对此本就不甚在意,既然杜鸢问了,便耐心答道:“你该还记得李拾遗吧?你不是曾去过剑冢一趟?”
杜鸢轻轻点头:“自然记得。那般人物,此生都忘不了。”
生于末法之世,在所有人都仓惶逃遁之时,独自南下应劫,这样的人,只要听过他的事迹,便再难从心底抹去分毫。
闻言,邹子笑了笑:“我们做的,与他倒是差不多。”
不知多少代修士日积月累下来的天道反扑,何其沉重?怎能真叫一群孩子去扛?
“毕竟那里能真的叫他们给抗了去啊!?我们这些老头子,可还活着呢!”
“所以前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杜鸢终于恍然。
邹子揶揄道:
“常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如今天真的塌了,自然该我们这些‘高个子’顶上去。”
话锋一转,他却定定望着杜鸢,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剑冢宝瓶口,给那放牛娃留话的人是我?”
在剑冢之中藏着鼎剑的地方,他曾与春风剑主见过一位老者。对方不仅告知了他鼎剑的来历,还提及了一位灰衫老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位灰衫老人希望他带走鼎剑。
杜鸢回道:
“当然记得。可前辈为何要让我带走鼎剑?”说着,他又指了指京都方向,试探着问,“这与另一个您有关?”
邹子颔首:“是啊,的确与他有关。只是怎么说呢”
说到此处,纵然邹子自认早已看淡一切、淡漠生死,看向杜鸢的目光也变得万分复杂。
眼前这人,实在太超出他的预料——竟能正面撞碎阴身那谋划了万载的布局。
要知道,就连他自己,都被那阴身压得喘不过气。若非阴阳缺一不可,恐怕他早已被对方赶尽杀绝了。
“自从邹衍死后,分立阴阳。我与他便因为大道不和,分道扬镳。继而又因为愈发难容对方行事,而彻底决裂。”
“他说的那一场局,也是在这般情况下出现的。他想要求那个东西,这本无可厚非,可他行事实在太过乖张狠辣,我实在难容,便争斗周旋至今。”
随之,邹子惭愧道:
“只可惜,明明该是一般无二的,我却处处输他一头,以至于竟叫他一家独大,而再不能收拾分毫。”
他们二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各自的心性。
阴身属恶,无所不用其极,阳身至善,处处肘制受限。
初始,还可互有胜负,可久而久之,天然欠缺‘舍得’的阳身便日渐落败。
旁人心性有缺,还能学着改变,但他们不行的。
毕竟阴阳善恶已分,如何叫善为恶,又如何叫恶为善呢?
他们天然有缺,也注定无补!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又不能真叫他当了邪魔为害人间,我便苦苦推演破局之机,最终,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异数’。”
提到这里,邹子都十分惊叹道:
“分立阴阳之后,虽然我们的推演卜算之能,远不如邹衍本尊,可就算如此,我们也自称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
“可不曾想,只要是和你沾上了的,我们就全都难以捉摸,且和你关系越大,就越是看不明白。”
那么多修士里,邹衍的修为绝对不是最高,三教祖师还在前面顶着呢。
可论及天机推演,邹衍绝对远胜三教祖师以及旁余。
因此,邹衍分立出的他们二人,哪怕不如本尊,也差不到那里去。
但就是这样的他们,居然在杜鸢这儿处处吃瘪,好似玩笑。
记得第一次发现这个异数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大劫又来了。
毕竟能让他看不透到这般地步的,只有大劫。
他也记得,在发现鼎剑或许会是作为转机的异数时,他就试图从此下手。
只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因果——不是鼎剑能够破局,而是破局的人和鼎剑沾了因果而已。
所以,为了避免那个他预想中的鼎剑剑主,与破局的鼎剑失之交臂,他便早早踏入人间。
强行横插一手。
不曾想.竟是一场空!
“我当时以为鼎剑是破局的转机,便不敢让你和鼎剑失之交臂,而横插一手。哪里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呢?”
说到此处,邹子,忽然看了一眼杜鸢腰间的老剑条。
凝视片刻,他面容古怪,随之点头笑道:
“鼎剑确乎配不上你。”
杜鸢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当即眼前一亮道:
“前辈知道我这柄剑的来历?不知前辈可否明言一二?”
自己的这口梣究竟什么路子,杜鸢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虽然没影响,但终究弄的他心里痒痒的!
就像猫抓,不搞清楚,实在憋得慌!
可怎料,邹子却是大笑着摆手,继而指了指下面的王承嗣道:
“你这口剑的来历,我当然知道,或者说,我反而奇怪为何你这般修为会不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不答,我只是想你去问他!”
杜鸢跟着低头,看向了下方躺在大街上,安然自得的王公子。
“前辈为何要如此?”
邹子略显怅然的笑了一笑后,答道:
“算是我这个师父,最后在考考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