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煌煌而落,剑光直逼命门。
邹子已避无可避。
这一刻,京都内的诸多修士,几乎都以为他们已经看见了生路。
只是这份希望才是升起,就转瞬破灭。
其实,当‘不借’成型之时,邹子都惊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接下的可能了。
天宪也好,剑光也罢,二者单独拿出来,他都能应对,可两者相加之下,那便成了死局。
这叫他怅然片刻,随之,对着王承嗣满是赞许的道了一声:
“徒儿,你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再是邹子的声音,而是他师父的声音。
邹子的容貌未有丝毫改变,可就在这一刻和从小将他养大,继而传道授业的师父重迭一气。
“师父?!”
王承嗣几乎崩溃。
为什么是师父而不是师傅呢?
因为那真的和生父无别啊!
授业为师,养身为父,二者兼之,是为师父。
其恩之重,已非如山可表!
是而一声师父喊出,王承嗣心神瞬间失守,不过马上他便猛然咬舌,以此正心,让作为阵眼的自己没有半分偏差。
以继续维持‘不借’大势,以免邹子借走半分气数,从而避开死局。
“若您是我师,我随后杀身还您大恩。若您不是我师,今日你更加该死!”
邹子究竟是不是他师父,答案其实很明显,只是越是如此,他越要杀他!
绝不能叫他在这般时候,乱了自己心神,而连累苍生,败毁祖庭大道。
看着这般决绝的王承嗣,邹子愈发赞叹。
天宪已经落下,在无穷雷霆的轰击之下,邹子的道基都在肉眼可见的不停磨损。
那道剑光虽然依旧被他的阴阳落网死死裹住,但却在不停逼近。
可能只需再有那么几息,邹子就要身死于此。
可他却满眼赞叹的对着王承嗣和他身后道了一句:
“我亲自盯着的都这般难缠了,若是当年真的早早杀了,怕是真得叫你换一个更加麻烦的来!只可惜啊,你终究输了我太多!”
对于家祖师特意为他准备的‘不借’,邹子是没有防备下来。
可他另有准备,而这个准备便是王承嗣的整个师门!
这可绝不仅仅只为了‘盯死’王承嗣,这个他亲自挑选的家末流传人。
在家彻底落败,连自家祖师都被抹掉姓名立身之后,邹子便一手催生出了王承嗣这一宗。
这一手,既是为了彻底折断家的脊梁、碾碎他们的心气,更是为了悄无声息盗走家最后一丝气运。
他要的一直是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没曾想,昔年的布置,居然在今天成了翻转之机。
因为不借,根本断不了他盗走的这一部分!
毕竟这本就是他的‘东西’啊!
避因果、躲天意,成大道、得自在。
这一条路,确乎能行,也确乎是王承嗣师祖在亲眼目睹自家落败之后自行悟出。
只是,这是他不断兑子,在无形中助他所悟。继而又在时候差不多的时候,立身于此。
拦断家最后一份气运之余,更是盯死了王承嗣这个被他亲自选给自己的对子。
所以,当这一部分被他用出之时,由无数金雷构成的巨大锁链一如此前一般,在马上触及邹子之时,忽然偏差一线,与其险之又险的擦肩而过。
在避开了最要命的天宪之后,邹子索性放开了那道被借来的剑光,这个光景下,完全避开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只是稍稍侧转身子,让其劈开了他的肩膀,将他险些枭首。
必杀之局,彻底告破!
邹子的头颈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就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却又劈的不那么彻底,以至于还连着不少。
对常人而言这自然必死无疑,只是他是邹子。
他试着将自己复原,但随之便发现虽然是借来的剑光,可终究出自一家根本大法,短时间内,根本难以复原。
摇摇头后,他将阴阳罗网撤去,托着那道阴阳鱼的就这么落在了王承嗣身前。
整个京都还在不断的损毁,继而飞入其中。
随着他一脚踩下,本就岌岌可危的‘不借’,更是烟消云散。
先前让王承嗣逆流而回的无穷大势,再度归位,自这一刻后,天宪自然不在算是威胁。
看着眼前这个枯如槁木的男人。
邹子怜悯无比的说了一句:
“你和你的祖师,终究是不入流的东西啊!”
话音刚落,邹子的最后一点伤势,也是随着线香燃尽而复原。
“你,真的是我.师父?”
邹子微微点头:
“是!”
“为何不杀了我?”
邹子摇头笑道:
“杀了你,然后让他换一个我看不到的人吗?”
王承嗣落寞低头:
“所以,您于我真的没有半点情分吗?”
邹子不在发笑,只是认真的对着他道了一句:
“你,会对棋子有爱吗?”
不过旋即,他又道了一句:
“但你既然是我弟子,我可以破例将你引入我阴阳家门下,届时,你就是我亲传,阴阳家的掌教。所以,可答应?”
王承嗣挣扎着抬起头。
可马上,他就更加落寞的低下了头去。
因为这句话不是对他存有几分情谊,只是想以此彻底胜过自家祖师罢了。
“如此执着胜负,你真的愧为一家祖师。”
这也就是王承嗣的回答了,是就此饮恨西北,还是纵享泼天富贵。
他选了去死。
见他这般泯顽不灵,邹子也就摇摇头转身道:
“你家上上下下,果然只配一个不入流。大道那般之小,又这般泯顽不灵,实在可笑。”
他连踩死这只虫子的想法都没有,反正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或者说,就连他都奇怪为何线香已尽,此人却还能在油尽灯枯的节骨眼上和自己说这么多。
可随着他转身而去,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讥讽无比的嘲笑:
“你说我家不入流,比不得你阴阳家。对,是这样,可你阴阳家又能和三教比吗?又,配和儒家言吗?”
邹子顿足,继而皱眉:
“你真的是想让我踩死你?”
对方却越发笑道:
“你真的不明白,为何我还没死?”
这笑声,笑的恐怖,笑的入心。
邹子当即恍然,继而骇然转身。
随之,瞳孔骤缩一点,继而一步归入高天。
“你居然回来了?!”
王承嗣身后,杜鸢从虚无之中走出,扶剑眺望高天。
“对,我找了回来。”
盯着完完整整找了回来的杜鸢,邹子的惊愕可谓极大。
他想过杜鸢会找回来,但没想过会这么快,因为他自认就算是他这般精于推演的人,都不可能这么快。
只能是在天宪的层迭之下,慢慢抽丝剥茧,继而在一两日之后找回来。
届时,大局早已落定,这个变数能不能找回来,也就无关紧要了。
可他却回来的这般之快!
简直超出想象。
皱眉片刻,邹子诚恳问道:
“还请问,你是怎么找回来的?”
杜鸢抬眼,语气轻快:
“我得了个字,是‘往’。所以,就找回来了。”
邹子先是一怔,随即连连点头:
“是了是了!竟忘了你们儒家有‘本命字’这等麻烦透顶的大神通。”
儒家本命字,本就是天下有数的顶尖神通,既繁琐又刁钻,最是防不胜防。
可下一刻,邹子眼中浮起半分好奇、半分戏谑,笑着追问:
“以你的修为和身份,得的本命字居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往’,你就不觉得可惜?”
杜鸢轻轻摇头:“没什么可惜的。”
“也是,”邹子耸耸肩,“你们儒家文庙里头,至少半数人连本命字都没有,能得一个,已是万幸。”
话音落,他将手中的阴阳鱼递还回天,指尖捻动,重织阴阳罗网。这一次,不仅山川河流在罗网中翻腾,连漫天星斗、云气流转的天相都随之翻涌!
这绝非此前的借法之辈可比,而是实打实的同境对决。
邹子自然无比认真。
杜鸢没去看头顶天翻地覆的异变,只将目光落在身前的王承嗣身上,满心感慨。
他离开了不过这么短的时间,眼前人竟已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从先前的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甚至避之不及,到如今的当仁不让、舍生取义。
这般变化,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察觉到他的视线,王承嗣苦笑着低头:“让前辈见笑了。”
杜鸢却郑重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笑话。你放心,今日,我在。”
说罢,杜鸢对着已濒临殒命的王承嗣,轻吐一字:
“生!”
刹那间,王承嗣生死倒转,阴阳逆流,眨眼就从死地回了人间!
邹子在一旁看着,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随之震撼开口:
“我就知道,你这等人物,绝不可能只有‘往’这么一个普通的字。只是我万万没料到,你竟还得了个‘生’!”
“生”这个字,分量可就太重了。尤其这两个字连在一起,便是妙用无穷的“往生”。
杜鸢抬眼看向他,淡淡一笑:“承让。”
邹子不再多言,指尖猛地一催,头顶的阴阳罗网瞬间收拢,朝着杜鸢当头罩下,想先探探他的深浅。
可下一刻,杜鸢在他愈发错愕的目光里,又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
“开!”
那连天地都能网住的阴阳罗网,竟在这一字之下应声而裂,再也无法凝聚成型,朝着京都地面缓缓落下,倒像是给整座城池“网开一面”。
邹子愣在原地,失声问道:
“你竟还有一个‘开’字?”
“开”虽比不得“生”那般分量沉重,算不上顶尖的“大字”,却也绝非凡品,只是比上那些极致霸道的字才显得不佳罢了。
好在这个字,没法和前两个字组成更麻烦的字词。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叹道:“古往今来,儒家圣人里几乎半数都没能得到本命字。剩下的半数,也大多只有一个字。也就那些天赋异禀的小辈,偶尔能得两个,算是例外。”
“像你这样,能得两个以上本命字的,我这辈子听都没听过几个。”
“若非实在没得选,我真不想跟你对上。”
他最擅长的,是靠着推天算地的本事提前布下罗网、落好棋子,在千百年前就断了敌人的所有退路。
杀敌于无形,决胜于千里。
可杜鸢这样充满变数,修为又极高的对手,恰恰是他最不想遇到的——对上一个算不透的人,他毕生的本事,便等于还没开始就先废了大半。
与此同时,随着阴阳罗网被破开,远在各地的修士们,终于看清了京都城内的景象。
“家果然输了!”
“当年两家都在巅峰时,家都没赢,如今人家一家独大,更没胜算。”
“等等,这好像还没结束?”
“家是彻底输了,可现在这情况是儒家在对阴阳家?”
“这是三教对九流?”
看清城内的局面后,天下修士们直吓得心头发颤。
九流十家的祖师对决就够骇人了,怎么打完一场还没结束,连儒家的大人物都被卷进来了?
这要上天啊?
邹子大手猛地一抬,那落在地面的罗网骤然收缩,如活物般腾空而起,瞬间飞入他掌心。
原本能网罗天地的神物,此刻竟缩成了寻常渔网般大小,唯有网面上那个破洞格外扎眼。
他凝视破洞片刻,指尖凝起微光,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破洞处飞速画动。
不过片刻,那显眼的破洞竟被他以大神通生生补全,恢复如初。做完这一切,邹子猛然抬头,手臂一扬,罗网再度撒向人间。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杜鸢本人,而是他的命数!
他依旧不想和杜鸢正面厮杀——这人太克他了。
他是阴阳家祖师,推天算地是看家本领,篡改命数、扭转因果更是拿手好戏。
既然杜鸢是靠着“往”字回到此间,那他便先“网住”这个“往”,攥紧他凭此回归的因果,再将他重新送回去!
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杜鸢见状,故技重施,轻喝一声:“开!”
可这一次,罗网却纹丝不动。下一秒,罗网骤然扩大,遮蔽了他头顶的整片天幕,周边的天地开始扭曲,连他自身的存在都变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于此。
望着这玄奇又凶险的一幕,杜鸢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开口赞道:
“好手段!”
这话让邹子心头骤然一沉:他分明看透了我的算计,却半点不慌,看来是手里还藏着什么底牌在
他猜杜鸢要么是要施展更厉害的大神通,要么是要把“开”字附在佩剑上,以此破局。
可他万万没料到,杜鸢只是抬头看向他,又轻吐一字:“命!”
邹子想以大神通乱他命数、扭他因果,杜鸢便直接以“命”字定局——一字落定,好似天宪落下,直接将自身命数定在此间,任谁也无法篡改!
这一字出口,饶是邹子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你竟还有个‘命’字?!”
“生”与“命”,可都是顶尖的“大字”。
单单一字祭出,便有无穷妙用。
以杜鸢的境界修为和见识,这两个字绝对能当成压箱底的底牌。
若是极端些,他的一身修为神通,恐怕都是围绕这两个“大字”构筑的——就像他斗法时,从来都是靠绝世无双的推演卜算之法布局一样。
可眼前这人,不仅占了两个“大字”,还额外有“往”和“开”两个不算差的字,简直离谱!
远观的修士们也炸开了锅,个个振奋不已:
“是儒家本命字!”
“是‘命’!居然是‘命’!”
“多少年没见儒家有人能得这么重的本命字了!”
“等等,邹子他老人家刚才为什么说‘还’?”
“啊?都有‘命’了,他还有别的字?”
各路修士无不哗然。儒家本命字本就是大神通,一尊天人能得一个“大字”就够惊人了,怎么连“命”都拿到了,居然还有其他的?
这根本不给他们这些小虾米留活路啊!
于是,不少修士异口同声地叹道:
“这还让不让别人活啊!”
正与杜鸢对峙的邹子,更是眼皮狂跳——“生”与“命”凑在一起,还真就是不给人活路了!
他默然片刻,看着杜鸢,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调侃:
“既然这两个字都被你拿了,怎么不再努努力,把‘死’也一并取了?那样一来,生死全在你掌控之中,多痛快?”
杜鸢轻轻摇了摇头:
“天地本就不全,哪有让我一人独占生死的道理?”
邹子轻笑摇头:
“你倒是看的开,只是如此一来,你我真要厮杀到底?”
杜鸢扶剑走过王承嗣身边,挡在了整个京都之前的对着邹子说道:
“你我从一开始,就只能如此!”
邹子吐出无数浊气,此前被他放置身前的棋盘,瞬间瓦解。
可落子其上的黑白二子,却接连飘飞入天。
继而以天地做盘!
“既然如此,那我也想好好看看,正面厮杀,我究竟行不行!”
随之,邹子低头看向杜鸢道:
“昔年,水火大战之时,两位上古大神以天地为盘,日月为子。如今,我效仿一二,同样以天地为盘,就是不知,阁下能否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