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仍在演化不止,那座烘炉也终于铸就完成。
顷刻间,偌大的京都在烘炉的巨力拉扯下,自外围率先崩裂瓦解,碎片接连飞入头顶那处“炉心”之中。
与此同时,京都之下,药师家的龙脉发出凄厉哀嚎,整座城池亦随之剧烈震颤。
这一炉虽非直接炼烧龙脉,却分明将它活生生剥皮抽筋。
早已被斩断与龙脉联系的药师愿,双手各握一剑,仰天高声疾呼:
“阁下能以如此手段施展出这等大神通,必定是不世出的高人。既然如此,为何要对我治下的万千生民如此赶尽杀绝?”
“还请阁下现身一叙!若阁下有所求,但凡朕力所能及,哪怕倾尽所有,亦无不可!”
他没有怒骂,只因他再清楚不过,能施展出这等手段的存在,绝非他们所能应付的。
与其继续挑衅激怒对方,他只能寄望于一个连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渺茫机会。
可高天之上,却死寂一片,毫无回应。
无言,便是最大的讥讽。
见此情景,药师愿也只能低头,发出一声沉重哀叹。
下一刻,他挺身递剑,双手紧握仁、鼎两口重器,向着天幕中的炉心直刺而去。
剑气依旧如虹贯日,威势更是撼天动地。
这一幕,让困在局中、如丧家之犬的山上人们瞬间沸腾:
“竟然是鼎剑、仁剑齐聚!”
“好一位英雄天子!今日咱们竟还有一线生机!”
“诸位道友,别藏着掖着了!神通法宝尽管用,今日能不能活,就看这一搏了!”
不得不说,命数这东西,有时真叫人捉摸不透。
先前,他们个个恨不得生啖药师家血肉,吸尽药师愿的一切。
可如今,同困于他人布下的死局内,反倒“站在了一处”。
霎时间,无数光华伴着两道冲天剑气一同升空,誓要将那座天地洪炉劈个粉碎。
只可惜,面对这倾力一击,邹子始终端坐于棋盘之前,只是平静地冷眼旁观。
他是阴阳家的祖师,推天算地,穷尽世间玄机。
诸天万方之中,他从不敢自认“无敌”,甚至前五之列都未必有他的位置。
可一旦入了他的局中,他自称便是三教祖师亲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所以,一群棋子的徒劳挣扎,又何须放在心上?
修士们与药师愿合力的一击,未能撼动那洪炉分毫。
甚至在即将触碰到炉心的瞬间,便如先前崩碎的京都一般,无论是神通还是法宝,皆被尽数吸入炉心,瞬间炼化殆尽。
就连那两道撼天的剑气,也未能例外!
见此情景,众修士面如死灰,纷纷瘫倒在地。
便是药师愿,也只能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继而仰天叹道:“太祖.朕,果然是弄错了人啊”
只是这般紧凑的时局之下,便是当时信了老皇叔的又能如何呢?
这天上的什么‘邹子’,根本没给他们半分机会啊!
闻听此言,他身旁的老皇叔亦是苦涩道:
“陛下,老臣无能啊,老臣若是能找到太祖爷说的那位就好了!”
“如此一来,说不得,今日局面便大为不同了啊!”
药师愿立在原地摇摇头道:
“皇叔,这怪不得您,也怪不得任何人。”
药师愿放下鼎剑,继而抬手抓住老皇叔道:
“皇叔,要怪也只能怪这天上之人,竟是半点余地都不愿给我们留下!”
太祖托梦就在前两日,如此短的时间,那里找得到太祖说的那位先生呢?
根本就没什么机会的。
药师愿摇头长叹,药师家龙脉再度发出一声哀嚎之后,便是彻底没了声息,继而从云端直直落入大地。
未曾激起半片烟尘,可却砸的九州动荡。
城外,茶肆的店家夫妻目睹京都眨眼间飞上高空,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在一起。
就在他们小店前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整座京都连带着脚下的土地,竟就那么直直升上了天!
那城池还被空中的洪炉不断吸扯、磨损,这般天崩地裂的动静,哪里是他们两个小老百姓见过的?
两人浑身哆嗦了半天,店家才在婆娘的懵懂注视下,慌慌张张摘下杜鸢留给他的那副写着“开门大吉”的字帖,急声喊:
“快!婆娘,跟我跑!啥都别收拾,赶紧跑!”
他婆娘下意识拉住他道了一句:“至、至少拿点银子啊!”
“拿什么银子!咱们唯一的命根子就是这个!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店家举起手中的字帖,二话不说连拖带拽,将已经吓软了腿的婆娘往身后拽去,一路狂奔。
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一直是他妻子主事,可到了这般关键时候,他依旧拿出了一家之主应有的一切决断。
他更笃定,若不是杜鸢留下这字帖,他们一家定然也被卷进了那炉子里!
事实的确如此。等他们跑出一小段路,回头一看,顿时惊骇地发现——小店周围,竟是特意空出来的一块!
再往左右望去,一个整整齐齐的圆,愣是被生生切走,唯独他们这一小块,恰好被留了下来。
若非不敢停留,店家几乎要对着怀里的字帖跪下去死命磕头。
不然凭什么?
除了这宝贝,他们凭啥能被单独留下?
而在京都之内,奉祀正一脸呆愕的坐在太庙之中。
周遭的禁军,侍从都和他一般无二,全都茫然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们连打砸抢烧都没有,因为——他们看见的太过超出认知!
也就只有奉祀没来由的看了一眼,宗庙之内正在不断熄灭的长明灯。
最终,他的视线停顿在了太祖皇帝药师无忌的牌位之上。
恍惚之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清晨,自己媳妇说的事情以及老皇叔的交代。
说的都是一位持剑的先生
我当时,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宁王?
也就是在此刻,端坐云端之上的邹子,终于将他‘拿起’化作一枚黑子落入局中,继而堵死了白子的一条生路,凭空拈出大片死地。
——
天南宗内,司仪和宗主二人看着各自空空如也的双手,全都一声苦笑。
刚刚他们自然也跟着诸多修士,随药师愿一起出招,试图破局。
可最终却是各自的看家法宝都给人收了去,如今怕是在哪洪炉之中,都已经化作了一滩铁水去!
苦笑片刻,天南宗宗主不由得对着司仪道了一句:
“昔日,若是贤弟没有差哪一线,如今或许能够靠着手中三尺青峰,杀将出去,也说不定啊!”
这话,满是遗憾。
这般死局之下,他天南宗能有一个可能活着,哪自然都是天大的好事。
因为哪代表着他天南宗道统不绝啊!
只可惜,他天南宗不仅没能在那一晚多出位大剑仙,如今更是要如数葬送在这死局之下。
司仪倒是比他看的更开道:
“宗主,这话我们早就谈过了,那一晚没成,全怪我自己!毕竟,是我自己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才导致差了一线。不然,哪怕最终还是一场乌龙,不也早早就成了吗?”
可他越是如此洒脱,天南宗宗主就越是满脸苦涩。
毕竟,他们二人其实都清楚,若非他当晚顾虑天南宗因此受到牵连,他早就持剑而去了!
棋盘之上,邹子再度拈起一枚黑子,继而落入盘中。
没有上一枚黑子那般关键,以至于生生堵死了白子一条出路。
可这一子,却也叫他的大龙愈发稳固。
且随着这一子落下的瞬间,在邹子身后,忽然一条无形锁链自高天而落,精准探向邹子。
似乎马上便要将他‘绳之以法’!
可却在即将触及之时,忽然偏差一线,继而彻底远离。
他头顶那行将而成的浩荡天劫,亦是再度平息,变回了之前那般似成不成的样子。
邹子没有半分损耗,只是静静看着眼前棋局。可司仪却感觉头顶空空,好似什么东西,彻底没了一般。
——
清河崔氏府内,族中贵人们早已乱作一团,没了半分往日的雍容威风。
他们个个惶恐不安,活像丧家之犬。
尤其是主事的几位见过那几位“仙人”后,更是满脸死灰,连站都站不稳。
一处宅院之中,一位身份极高的崔氏族老正跪地磕头,苦苦央求着身前仙风道骨的修士:
“仙长!仙长!您当真不能救救我崔氏吗?哪怕、哪怕只带小人一人走也行啊!”
那修士却满脸不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厉声骂道:
“你也配求我?我问你,当初我特意给了你动手的东西,你为何还是让那小子把神酒送了出去?你可知,若能拿到那神酒,如今你我未必没有活路!”
“现在好了,都等着去死吧!”
其实,该有活路的只有他自己。
他本是大世之前的人,和那个东西毫无牵扯。只要献出神酒这般异宝,邹子他老人家未必不愿将他单独摘出去。
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像放个屁,随手便放了不是?
被踹在地上的崔氏族老本想辩解,说那虫子不知为何自己消失了。
可修士含怒的一脚,哪里是他这半只脚踏入黄土的老人能扛住的?他当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双眼一翻,便没了气息。
修士见他死了,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啐了一口骂道:
“连一脚都受不住,果然是废物!”
他心里满是憋屈——那杀神杀性太烈,他虽侥幸知道府中还有一坛神酒,却不敢正面露头。
本想靠几只西域毒虫,伪装成凡人龌龊之争,避开那杀神的因果,怎料这废物根本顶不住事!
如今再想亲自动手,恐怕也晚了。
毕竟,崔实录已经把神酒送了出去。
听说对方是家的末流传人,那一脉最擅长躲避因果、逃得性命,多半早就拿神酒换了自己的生路!
“一步错,步步错啊!”
他捶胸顿足,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了身前的桌椅,可这又有什么用?就算拍碎整个崔氏,他也逃不出这座将倾的京都!
花园之中,那只毒虫的尸体依旧横在那里。
云端之上,邹子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毒虫本是他挑出的另一枚子,用来帮他屠掉另一个人的“大龙”。
可千算万算,还是被那个变数破了局。
以至于不仅变数丛生,那小子更是跳出了局外,险险逃了出去。
如今在想去寻,已经是半点都找不到踪影了。
毕竟,他没能落下关键一子,屠了那人大龙。
怅然片刻,邹子也就摇头道了一句:
“罢了,罢了。不入流的东西,这样也就罢了吧!”
崔氏府邸,王夫人茫然走出房门,看着天上异变,她慌乱喊道:
“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怎么了?”
但根本没人回她,如今人人自危,谁又顾得了谁呢?
所幸片刻之后,崔实录忽然带着诸多护卫人人持剑拿刀的闯了进来,一经入内,崔实录便喊道:
“我崔氏尚在,所有人不得惊慌,尔等我届时自有安排,绝不会叫任何一人真就死在了此间,但若是眼下有人乱嚼舌根,乱我门墙,立斩不饶!”
见状,崔氏的府人们不仅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畏惧。
知道听从,知道不得反乱。
说罢,崔实录方才持剑快步走到自己姑母身前道:
“姑母放心,您就在此间稍稍坐定,侄儿只要还活着一定保您平安!”
看着眼前的侄儿,又想起了自己孩儿的王夫人,不由得问了一声:
“你你表兄呢?”
崔实录摇摇头道:
“我没能找见表兄,姑母,如今情况紧急,外面听说已经有歹人借机生乱,危害京都,殃及百姓。”
“侄儿打算去王氏一趟,向姑父大人求调京都近卫,各堂衙役,力保京都不乱,百姓安定!”
“不知姑母可愿意和侄儿一并回去?”
王夫人有点错愕的看了一眼天幕道:
“我儿,如今你还做这些作甚?”
崔实录沉默片刻,随即拱手道:
“姑母,越是如此时局,侄儿就越是要站出来!”
他问先生,如何保崔氏平安,先生答他‘要问王崔’,又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想了又想,觉得就是如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