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向书店门口的风铃,看向墙上那台慢悠悠走着的老挂钟,看向窗外那棵熟悉的、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一切都没变。
又或者说,一切都变了。
那个“永恒”,没有食言。
祂没有把他们送回“过去”,而是直接……修改了“现在”。
在“现在”的这条时间线上,他和父亲从未被抓走。他和林微顺利结了婚,依旧守着这家书店,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力量?
悄无声息地,篡改现实,而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却毫无察觉。
除了他。
“爸呢?”楚然的声音有些沙哑。
“爸在后院陪星河玩呢。”林微自然地回答,一边叠着毯子,一边随口说,“你也是,昨天陪星河疯到半夜,今天肯定没精神。”
星河?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楚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站起身,快步穿过摆满了书的书架,走向后院。
后院的小花园里,楚天逸正笨拙地推着一个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正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爸爸,爸爸!你看爷爷,推得好高呀!”
小女孩看到楚然,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楚天逸转过头,看到儿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茫然,有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喜悦。
他记得一切。
记得那个冰冷的实验室,记得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记得儿子与“神”的对峙。
然后,一睁眼,他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一个自称是他儿媳的女人告诉他,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粉雕玉琢的小孙女,抱着他的腿,甜甜地喊他“爷爷”。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这位老人的大脑几乎宕机。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但他看着眼前孙女的笑脸,闻着院子里的花香,他宁愿这一切都是真的。
楚然走到父亲身边,看着那个名为“星河”的小女孩。
她有一双和林微一样清澈的眼睛,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宛如星空般的沉静。
这是……他的女儿?
那个“永恒”,为了让这个“实验”更完美,甚至为他创造了一个女儿?
不。
楚然看着小女孩的脸,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清晰地从心底涌起。
她不是被创造的。
她就是他的女儿。
在这个被修改过的、“正确”的时间线上,她本就应该存在。
“爸。”楚然轻轻开口。
“……欸。”楚天逸应了一声,眼神有些躲闪。
“辛苦了。”
楚然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楚天逸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懂了。
儿子什么都懂。
这一切不是梦。他们真的回来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回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家”。
这个家,甚至比他们失去的那个……更完整。
夜深了。
老街区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巡夜人的梆子声。
“永恒书屋”打烊了。
楚天逸和星河都已经睡下。
书店一楼,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楚然和林微坐在那张他午后睡着的躺椅上,林微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良久,林微才轻声开口。
“你的‘客人’,今天没有来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今天晚饭想吃什么”一样随意。
楚-然-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妻子。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宁静,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仿佛倒映着一片深邃的星海。
她……知道。
她不只是这个“被修改的现实”里,一个被动接受设定的NPC。
她知道更多。
“什么客人?”楚然试探着问。
林微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楚然的眉心。
“这里。”她说,“我能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一片很可怕的、很冰冷的‘虚无’。你把它关起来了。”
“还有,”她又指了指书店的大门,“从我们‘回来’那天起,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外面徘徊。他们有的像一团影子,有的身上带着火,有的闻起来像生锈的铁。”
“他们不敢进来。他们在怕你。”
楚然沉默了。
他明白了。
那个“永恒”,确实对这个“家”进行了加固。林微,甚至女儿星河,都不是普通人。她们是这个“锚点”的一部分,是这个“避风港”的天然防御机制。
林微能感知到那些来自不同维度的窥探者。
而他自己,就是镇住所有宵小的定海神针。因为他的身上,残留着维度之主的气息。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楚然低声说。
“我确实不记得实验室,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林微摇摇头,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只记得,有一天,你和爸突然回来了。你看起来很累很累,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打了一场很辛苦的仗。”
“我什么都没问。因为我知道,你回家了,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是,你能告诉我吗?我们……安全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温馨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现实。
安全?
怎么可能安全。
这里不再是普通的书店,而是一个暴露在万界之中的“坐标”。他是这里的守护者,也是囚徒。
他们的平静生活,只是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宁和。
但看着妻子眼中的期盼和不安,楚然无法说出真相。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这个拥抱,是他无声的承诺。
“无论多远多高,家才是唯一的永恒。”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这不是一句空洞的情话。
这是他的道。
是他在见识了宇宙的终极之后,选择的、唯一要走的道。
维度之主追求平衡,逻辑之主追求真理,而他,楚然,只追求这一方小小的、名为“家”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