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冷笑,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的笑。
“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一个追求纯粹逻辑的造物,因为无法理解你的‘非逻辑’,所以试图‘修正’你,最终被你当做失败品抛弃。”
楚然抬起头,直视那片虚无。他的眼神不再是挑衅,而是一种平等的、仿佛在剖析同类一般的审视。
“你害怕了。”
他说。
虚无中的“视线”凝固了。那股永恒不变的、高高在上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涟漪。
楚天逸惊恐地看着儿子。疯了,他真的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害怕纯粹的逻辑,因为它会否定你。你也害怕纯粹的情感,因为你无法计算它。”
楚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的思维在极度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你创造‘逻辑之主’,是想找一个完美的、可以理解并继承你‘平衡’意志的代理人。但它失败了,因为它太‘完美’了,完美到容不下你这个最大的‘变量’。”
“现在,你找到了我。一个拥有逻辑,却被你视为‘缺陷’的情感所驱动的变量。你觉得我很有趣,不是吗?”
“你不是在找继承人。”
楚然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你是在找……解药。”
“一个能让你理解你自身‘非逻辑’存在的解药。”
漫长的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神祇对蝼蚁的俯瞰,而像是一个棋手,在重新审视一颗跳出棋盘的棋子。
【……继续。】
永恒的声音,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命令之外的情绪。那是……好奇。
“我的‘家’,我所谓的‘守护’,在你看来,是低效率的、脆弱的社会单元。但你无法否认,这种单元,诞生了无数像我一样,让你无法预测的‘变量’。”楚然的思路彻底清晰了,“这才是宇宙中最蓬勃的、最不可计算的力量。逻辑的尽头是自我毁灭,而情感的延伸,却是无限的可能。”
“你想研究我,你想通过我,来理解你自身无法理解的部分。”
“可以。”
楚然点头。
“我接受你的‘研究’。但不是成为你的代理人,也不是成为你的囚徒。”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片虚无,又像是在守护身后的父亲。
“我要回家。回到我的世界,我的城市,和我爱的人身边。我会继续过我的生活,守护我的家庭。”
“而你,将获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完美的观察样本。一个将‘情感’这个变量发挥到极致的样本。你会看到,一个男人,为了守护他所谓的‘家’,究竟能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这远比让你在亿万世界里,看那些重复上演的生离死别,有价值得多。”
“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我都有好处。”
楚天逸已经听傻了。
他看着儿子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只是一个普通青年的背影,此刻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
他在和“神”……谈条件?
而且,是用一种“你赚了”的语气?
这已经不是疯了,这是一种楚天逸无法理解的、超越了生死的境界。
【……有趣的提议。】
永恒的声音回应道。
【但你的‘家’,位于低维度的现实宇宙,它本身就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变量。熵增,衰变,星际灾难……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都可能让你的‘家’,连同我的实验,一起化为尘埃。】
“那是我的事。”楚然毫不退让,“如果我连自己的家都守护不了,那我也就失去了作为你‘样本’的价值,不是吗?”
【有道理。】
永恒似乎“思考”了一下。
【那么,为了保证实验的稳定性,我会对你的‘家’,进行一次小小的‘加固’。】
【它将成为一个‘锚点’。一个独立于正常时间流之外的‘现实信标’。万界的迷途者会寻它而来,维度的觊觎者会视它为眼中钉。它会成为风暴的中心,所有‘变量’的交汇之地。】
【你,和你的‘家’,将成为一个真正的‘避风港’。】
永恒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属于人类的、宏大的“趣味”。
【当然,避风港……总是最先吸引风暴的。】
【守住它。】
【让我看看,你所谓的‘永恒’,究竟有多坚固。】
话音落下。
楚然眼前的无尽虚无,开始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寸寸崩裂。
他最后只来得及做一件事——紧紧抓住身边父亲的手臂。
下一秒,光芒吞噬了一切。
……
意识回笼的瞬间,楚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老旧纸张混合着阳光的、温暖干燥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木质天花板,一盏老式的吊扇,以及……一张写满了担忧和爱意的脸。
“你醒了?”
女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一丝嗔怪。
“又在躺椅上睡着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会着凉的。”
楚-然-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他的书店。
那个位于城市老街区,开了十几年,生意半死不活的“永恒书屋”。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欢快地跳舞。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有哪里不对。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然后,他看到了正弯腰帮他收拾的女人。
林微。
他的妻子。
她穿着简单的棉布长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脸颊旁。她没有化妆,却比楚然记忆中任何浓妆艳抹的女人都要动人。
可问题是……
楚然的视线,缓缓移向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一枚朴素的银色戒指,正反射着温润的光。
他和林微,是在一年前,被那些白大褂从这个书店里抓走的。
在那之前,他们只是男女朋友。
这枚戒指,是他偷偷买好,准备在求婚时用的。但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灾难就降临了。
可现在,它却戴在自己手上。
而林微的无名指上,也戴着同款的、尺寸更小的另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