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一看这签文,顿觉晦气,心中老大不舒服。
    他暗忖起来,“朝朝暮暮扮娇娘”,自然说的是自己不缺女人,这倒是实话。“拱上皇”应该说的是自己随侍委员长身边,可“虽败犹荣”是什么意思?
    自己刚从日寇手底下死里逃生,虽说狼狈,即便惨烈,那也是胜了,何来虽败犹荣?
    至于最后两句“忽闻一夜大风起,风是雨来雨是风”,虽不解其意,但更觉晦气,好像要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句话一样。他的事业正干得风生水起,老头子宠信,手握重权,一场劳什子风雨就能影响自己的前程?
    虽然心乱如麻,但他脸上却故作不屑地说:
    “什么灵签,都是些模棱两可不明就理的话,我偏不信它。”
    说罢,直接将签文仍在地上,踩了两脚。
    龚处长一脸尴尬,连忙附和道:“戴先生说的是,这些算命的最喜欢牵强附会,不足为凭,不足为凭”
    话未说完,就被戴春风打断:“但也不能全然不信,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和我的名字暗合,很早以前就有个占卜先生说过,我命中缺水,我才改的名”
    龚处长张口结舌,连忙求助地看向张义和贾副官,希望他们帮自己解围。
    但张义却一副凝神细思的样子,他只好隐晦地给贾副官使眼色。
    贾副官赶紧说:“戴先生,和尚毕竟和道士不同,您不是测过八字嘛,算命先生说的才算数。”
    经贾副官一提醒,戴春风又想到了他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缺水,只要改名,他日后必飞黄腾达,这不都应验了吗?
    说起来也奇怪,戴春风只有在混的不好的时候或遇到什么挫折的时才想起这些,得意的时候很少想起他“双凤朝阳格”的命相。就本心而言,他自己最清楚,他的发达是提着脑袋干出来的。
    其实,从人性和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当人们遭遇挫折,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和焦虑情绪时,往往会找算命的或求神拜佛,希冀能提供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从而获得一种确定感,减少对未知的恐惧。
    “云义,你怎么看?”
    直到这时,张义才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嘻嘻一笑回道:
    “我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信,俗话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可见后天的努力大于一切。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话虽这么说,但张义心里只觉吊诡之极,浮想联翩。
    戴春风抽到的是第四十八号签,签文里又是风又是雨,结果他最后专机失事,就是因为大风暴雨,撞机岱山,暴尸困雨沟,享年48岁。
    不寒而栗!
    张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扯了扯衣领掩饰自己的异样。
    “是啊,张副主任言之有理。”这时龚处长也插进来附和,“戴先生取得的一切,全靠自己搏命和委员长的赏识,风水之说牵强附会,不足以信。”说到这里,龚处长突然意识到戴春风是因为改名才飞黄腾达的,自觉失言,又连忙拿话来掩饰,“要是戴先生还是不放心,等回到山城,可以让柳麻子柳大师再给您算上一卦。”
    这位柳麻子就是当年戴春风流浪途中结识的三教九流中的一员,是一位面相大师。
    戴春风发达后,将他找来安置在江浙警校,以教官的身份传授“看相学”。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他笃信迷信,二者,是他觉得特工执行任务,需要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懂点占卜术,可以掩护身份。
    戴春风听了这话,好似有了主意,心里一轻松,便打了一个哈欠说:
    “这事以后再说。走吧,先解决了李觉再说。”
    夜已深了,寂静的夜色中,一座灰色的建筑矗立着,远远望去,整栋建筑几乎全都陷在黑暗里。楼上的灯几乎都熄灭了,唯独门口的大红灯笼高悬,门口的灯还亮着,集雅轩几个烫金大字若隐若现。
    忽然,门口的灯也熄灭了。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门从里面插上了。伙计又把外面的锁锁上,然后转身走了。
    这时,这栋建筑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一个紧盯着大门的便衣突然转过头来,目光掠过蜷缩在副驾驶上的陆鼠儿,对坐在后座的三个便衣说:
    “终于打烊了。”
    后排的便衣中,一人看了看手表,命令道:
    “动手。”
    话音刚落,后座的其他两人瞬间把手枪掏了出来。
    陆鼠儿愣了愣,不待他说话,汽车已经发动,向着伙计离开的方向奔去。
    然后一个急刹车,在伙计的面前停住了。
    伙计怔住了,径直望着这辆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握枪的便衣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一前一后,将他围在了中间。
    “兄弟,借个火。”说这话的,是其中一名便衣,他掏出一根烟,笑眯眯地说道。
    “你们是?”伙计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
    “借火!”拿烟的便衣重复了一句,话音刚落,另一个便衣倏地扑上去用手帕捂住了伙计的嘴鼻。
    伙计疯狂挣扎起来,但于事无济,不一会儿,就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见此,两个便衣得意一笑,上前拖着伙计塞进汽车后备厢,然后汽车再次发动,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边,戴春风、张义等人已轻车简经来到了保安村。
    原本计划,他们是要赶去忠义救国军驻地的,但驻地在安徽广德县万家岭,全程近300公里,实际距离更远,且路况复杂,最少也需要两到三天,因此一出城,戴春风就改变了主意。
    这也是戴春风自抗战爆发后第一次回乡探亲。
    39年他老婆去世时,戴春风曾想回家为发妻料理后事,但当时军统刚成立不久,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
    这一次,除料理梅花间谍案、缓和忠义救国军和三战区的矛盾外,回家探亲还有特殊意义,因为他的长孙出世了。
    戴春风的母亲蓝氏年近古稀,常卧病在床。
    此次回乡,除看望长孙外,就是为了将母亲接到山城悉心照顾。
    进了正房,老母亲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弟弟戴春榜正守在床边。
    忽然见哥哥回来了,戴春榜一脸意外,刚要说话就被戴春风制止了。
    其实戴母并没有睡着,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双眼,见是大儿子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就要坐起来,戴春榜赶紧扶住母亲。
    戴母患的是肺疾,这一动就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五脏六腑都快扽出来了。
    看到母亲这么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戴春风一脸惭愧,自责地说:
    “阿娘,都是我不好,早就该接您到山城疗养享福的。”
    戴母连连摆手,待咳嗽稍定,才喘息着说:
    “哪儿都不去,兵荒马乱的,我这把老骨头丢在外边就回不来了。”
    无论戴春风怎么劝说,母亲都坚持留在保安。
    见无法说服母亲,戴春风便决定为母亲盖一幢新宅。
    戴家四世同堂,除戴春风一人在外,其他人都在老家。
    戴春榜一妻一妾,生一女二子。
    戴春风现在下无妻妾,只有戴藏宜一根独苗,这根独苗已经开枝散叶,生下了长孙。
    此时,戴春风的孙子已满百岁。即便母亲去山城,这一大家子人也要留在保安,这个传自爷爷手里的残破老宅已经没法住了,新宅是一定要建的。
    说到盖房,戴母有话要说:
    “春风,这些年你在外边顺风顺水,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这话问得戴春风一头雾水。
    只听戴母唠叨说:“你忘了算命的怎么说了吗?”
    到了戴母这个年纪的老人,越发笃信迷信,不仅相信命相,也相信鬼神,不待戴春风答话,她继续说:
    “你的命相就不说了,这些年烧香拜佛拜关公,保佑你顺风顺水,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这都是很灵验的。”
    戴笠恍然明白,原来答应母亲拨款修缮关帝庙的钱一直没给,母亲为此耿耿于怀呢。
    他立刻说道:“娘,放心吧,这钱我出,马上修关帝庙。”
    戴母这才眉开眼笑。
    接着,戴春风为母亲引荐张义等人:“阿娘,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帮手,最信任的人。”
    龚处长、贾副官,老太太见过多次,因此还有印象,看张义面生,就多问了几句。
    “叫啥名字?娶妻生子了吗?”
    张义枪伤未愈,几十公里长途奔波,抖得五脏六腑都像移形换位一样,血痂混着汗水浸透了绷带,连呼吸都带着钝痛,此刻面对老太太的询问,只能硬撑着答了几句。
    好不容易哄老太太重新躺下休息,张义等人便去客房休息。
    戴春风则与弟弟戴春榜商量起建房的事。见大哥心情很好,戴春榜便趁机说:
    “哥,新宅建完,你能不能给我在山城安排个事干?那么多人跟着你出人头地,自家两个男人窝在乡里守着一亩三分地,也忒窝囊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戴春风就想起弟弟干的那些狗皮倒灶上不得台面的破事来,气不打一处来来,他一脸揶揄地问:
    “哦,你想让我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位?”
    “你看着办呗,我好歹是个少将,总要安排个有用武之地的职务吧。”戴春榜自我感觉良好,压根没有听出大哥话里的讥讽。
    “用武之地?”这话让戴春风大跌眼镜,冷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有何武?真以为给你头衔你就真有本事了?”
    “你带出去那么多人,有几个有真本事的?毛钟诗有本事?还是毛齐五?还有你那两个小舅子,他们有个屁本事?”戴春榜梗着脖子说道。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说秃噜嘴了,压根就不该提和戴春风发妻相关之人。发妻活着的时候,戴春风对她不闻不问。去世后,却常常为亏欠她而自责,而且时间越久自责越深。
    果然不出所料,戴春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他瞪着戴春榜训斥:
    “你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比?撒泡尿照照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说完这话,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戴春榜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顿时沮丧又无奈。
    训斥完弟弟,戴春风又找到了儿子。
    在戴春风迈进家门之时,戴藏宜就闻讯躲了起来,自然是心里有鬼,害怕挨老爹的骂。
    戴春风直接从厨房将他揪了出来,劈头盖脸训斥:
    “谁让你私自组织武装的,还接受别人的武器,明摆着授人以柄,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你当年不也组织过自卫团吗?”戴藏宜嘟囔着,一脸不以为然。
    “那是为了保家护院,现在有正规军,你还拉队伍干嘛?擅自拉队伍就是造反!”
    见老爹吐沫横飞,满脸阴沉,戴藏宜胆怯了,不敢再还嘴,于是他连忙干咳一声。
    话音刚落,他老婆郑锡英就抱着儿子来了。
    这自然是戴藏宜导演的一出“夫人救驾”。
    戴春风自然看出来了,却懒得拆穿,从儿媳妇手里接过粉嫩可爱的长孙,满脸怒气随之消失,抱着孩子去一旁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了。
    戴藏宜哼了一声,一脸的不服气,冲老婆发牢骚:
    “看到了吧,就知道小题大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拉队伍怎么了,别人想拉还拉不起来呢。武器是别人送的,又不是偷的抢的。”
    戴藏宜只知道家有大树好乘凉,哪知树大招风,大树也并非不可撼动。他既不知道老爹树敌众多,更不知道月满则亏、物极必反的道理。
    这是后话却不必多说。
    于此同时,陆鼠儿和四名便衣已将集雅轩的伙计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被便衣用老虎钳拔掉了两颗门牙后,伙计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一个普通伙计,知道的很有限。同理,便衣能问的问题也不多。但好歹画出了饭店内部的地形图,随后这张图纸交到了陆鼠儿手上:
    “接下来的行动就看你的了。”
    陆鼠儿胆战心惊:“就我一个人?”
    “那不然呢?”便衣头目坏笑一声,“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你们的老祖宗时迁号称鼓上骚,能飞檐走壁,你可别给他丢人。”
    陆鼠儿很想反驳他们的老祖宗以前是“盗跖”,也就是柳下惠的弟弟,说过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千古名言,后来小偷借“义气”自我包装,开始敬奉关公,但张了张嘴,又将话头压下,仔细地琢磨起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