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特·贝内文托身上的‘双面性’是诸多‘大人物’共有的。
这一点西奥多十分清楚。
他甚至都有些感到高兴,为鲁伯特乐意朝他们‘展示’自己另一面而高兴——在鲁伯特去上厕所时,罗兰小声说他脑子可能有病。
西奥多替鲁伯特讲话,讲得就是这段开头的那句:双面性,多数大人物共有云云…
罗兰:“我是说,你的脑子有病,西奥多。”
罗兰身边就有个‘泰勒’,当然清楚这些人的傲慢与自认为是的优越。他只是很好奇,在贝内文托家得不到丝毫尊重的鲁伯特·贝内文托,一路上口口声声都以‘贝内文托’为荣…
那么,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异常’的?
恐怕只有痛恨了。
痛恨,且无时无刻要与它共处的痛苦。
就这一点来说,鲁伯特的确适合同西奥多交朋友。
先交朋友。
“所以,我们到底去康沃尔干什么?邪教徒?还是奇物的消息?”
随着太阳缓慢爬升,车厢也暖和起来。
鲁伯特去了围巾和披肩,两位绅士也终于能摆脱厚实加棉长外套。
“邪教徒?不,我去找龙。”
鲁伯特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清:“…什么?”
“龙,露露。我去找龙。有消息称,康沃尔有龙存在过的痕迹…”
龙。
西奥多下意识接话:“在我学徒时就听过‘龙’,柯林斯先生。我的…我的引路人给我讲过,关于龙的故事。”
当提到‘引路人’时,鲁伯特轻飘飘瞥了眼西奥多。
“那可不是一般的「异种」…不…应该说,「龙」几乎脱离异种的范畴,近乎向‘仪式者’靠拢了。”
龙。
绝大多数仪式者都没有见过的异种,却也是绝大多数仪式者都‘一清二楚’的异种:有关龙的传说在神秘圈子里流传甚广,几乎等同凡人圈子里的‘神秘之子’——
当一个女人既不贤惠也无美貌,愚钝且少智慧,很快,她的丈夫就会在某个大雪天(或许盛夏)捡回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据说它张开双翼时有雷鸣,呼出风暴与冰霜,只在月光中现身…”
关于龙的传说太多,每个好的讲述者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花样,仪式者在这方面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娜塔莉曾给我展示过一枚幼龙的长指甲,”鲁伯特分开两手比划,大概有她肩膀那么宽:“研磨成粉,比黄金要昂贵…”
少数仪式需要用到「龙」。
最顶尖、也最危险的那些仪式。
什么情况会用到龙骨?
一些降临的,或永寂之环的封印仪式。
倘若将范围收缩到某条道路上——
‘无谎的盛装长镜,罗兰。「镜」之路的仪式者之所以罕见,除了市面上已经很难再有供他们不断攀升的谎言罅隙外,挡住学徒的那扇谎言之门也足够坚固。’
「无谎的盛装长镜」、「诡变之女」、「银月」、「湖中倒影」——无论你用什么来称呼祂,作为‘合法’教派,这些多变的、扑朔迷离的女士先生们自该常在俗世行走才对。
然而,哪怕费南德斯都没怎么见过「镜」之路的仪式者。
除了他们必要的‘影响’外,从学徒到仪式者这段窄路也足以挡住绝大多数天赋不凡的孩子了。
它们太少了。
‘「镜」的攀升很有意思,罗兰。当我们能够显化「秘术三角」,升环之门便近在咫尺——镜子们不一样。’
他们的门足够坚固:
一段神秘浓度足够高的物质,才能在升环仪式中强健学徒的臂膀,使他们拧开把手、而非折断自己的手臂。
仙德尔说,许多有资质踏上道路的年轻学徒都卡在了这一步:从学徒到仪式者的一步。
他们缺少慷慨的导师,没有背景,命运又不加眷顾——不少蹉跎中绝望的尝试更改道路,或用多年积攒的财富换取‘看起来浓度够高’的——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
奇物的‘浓度’足够高吗?
‘异种,罗兰。一枚奇物也许能杀死一百只异种,就像你能轻而易举拧下昨日我们报纸上听见的那位钢琴家的头——可论艺术,可论浓度。’
镜子们自有一条前人踩出来的小径,他们清楚什么东西最适合学徒晋升。
异种身上的零件儿。
而论异种,又有什么比「龙」更优秀?
‘我没有在图书馆看过有关于此的记录——关于镜子们的语言非常少,罗兰,我只能告诉你,目前有记载的名字里,学徒升环仪式失败过的,都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那么…
作为时常到泰勒家做客,与贝翠丝成为朋友的神秘「棺」女士,她索要龙骨的目的…
能是什么呢?
一场绝不能出意外的晋升。
‘我很难相信贝蒂有这条道路的资质…谎言?还是…相反的那边?’
‘她得天独厚,罗兰,同时也足够幸运——你知道我指什么。’
略微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看来我们果然是‘旅行’了,审判庭怎么会派给你一个这样的任务?”鲁伯特先是不满,后又满目狐疑。她以为是罗兰凭借巧舌和那张能迷倒绝多数人(不包括自己)的脸蛋,迷惑了他的上司,以至于得了个轻松又无忧的‘任务’。
——到一座偏僻镇子上寻找一条压根不可能存在的龙。
他能结结实实放上一段长假,还不必被伦敦工作的‘兄弟姐妹’瞧见。
那么,她们为什么不照列车员的说法,换个同方向的车票,到更有意思的地方去?
海边总比灰秃秃的矿镇要好?
“倘若只是旅行,该多给我几天时间。我有许多衣裳都忘在了房间,还有香水、面膏、睡前要服用的果露——”
罗兰用食指推开哈莉妲布置好的小木盒,低着头专心挑拣雪茄。
“哈莉妲带的齐全,露露小姐。”
“带了什么?”鲁伯特瞥了眼立在罗兰身后的黑袍女人——她真不该穿深色衣裳的:“你不会想要让我把几个先令的脏玩意儿往脸上抹吧?”
罗兰轻轻放下雪茄。
这话可等同将脖子送到刀刃上来了。
“抛开执行官的身份你也应该清楚,我还是「不老泉」的拥有者之一…你认为,我的女仆会用几个先令的面膏?”某人得意洋洋:“哈莉妲,告诉她,我上周给你买的面膏多少镑来着?”
哈莉妲面色严肃:“十三镑,先生。那是最好的。”
罗兰哼着仰头,企图用下巴弹鲁伯特的脑瓜崩。
身后。
女仆说完又悄悄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
“但、但是,先生,礼盒我没有舍得打开,还在我房间的柜子里放着…”
鲁伯特静静看着罗兰。
看他默默将头转了回去,又开始专心致志挑选起雪茄来:“话说回来,我从朋友那儿学了不少有关雪茄的知识,西奥多,你想听听吗?”
鲁伯特皮笑肉不笑:“我不是聋子,柯林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