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检票员和一众旅客‘古怪’的眼神里(或许怀疑她逃票),鲁伯特·贝内文托不知自己是怎么穿过人群,到站台尾巴,等罗兰和西奥多重新找到自己的。
她不知道。
她认为自己这一生都要结束了。
一个贝内文托,竟然到了上车前,发现没有车票…
太丢人了!
简直无耻!
不仅无耻。
简直该死!
她这辈子都没法面对那些见过她这张脸的旅客——倘若他们私底下聊起来,或某一日重聚伦敦宴会,他们该怎么谈论她?
‘瞧见那姑娘了吗?’
‘对,逃票。我告诉过你的‘奇人’——就是她。什么?贝内文托?我看再光辉伟大的姓氏也保不齐出几个…’
也许还还有另一种情景。
她依偎在爱人的怀里…
鲁伯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爱人,但这并不耽误她想要去死的心情。
假设她有,假设那人英俊风趣,有头太阳般耀眼的金发,笑起来仿佛真正托生在万物之父辉光里的人儿,能教冬雪成川,鸟儿高唱。
接着…
‘我竟然从没听说过!你让我丢了脸!露露!一个贝内文托家的姑娘,竟然堂而皇之在车站逃票!你难道一丁点都不感觉羞愧吗?’
她心上的亲密爱人粗鲁推开她(还弄掉了她领口的饰针),走的头也不回。
她本就不光明的未来,在今天彻底成了定局。
“…露露?”
西奥多和罗兰面面相觑。
“别叫我‘露露’,萨克雷先生。我已经为自己愚不可及的脑袋付出重大代价了…现在,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我送上马车,带回贝内文托庄园…”
罗兰和西奥多面面相觑。
第二次。
——只忘了几张票,为什么会到这样地步?
“只是票?!”
罗兰下意识接话可着实气得鲁伯特瞪眼。
“不仅仅票!柯林斯先生!这关乎贝内文托,关乎一名淑女的道德品质,其他人的看法——更重要的…”
她咬牙切齿。
“我从未想过有天会被个混混鄙夷…”
谁?
混混?
什么鄙夷?
两个人第三次面面相觑,并且在脑袋里同时跳出相似的话:
女人本来就够奇怪了。
从男孩变成女人的人…
更奇怪?
“我想我有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鲁噜噜,在这儿等我一下…”
鲁噜噜?!
他竟敢当众这样讽刺我?
气极反笑的鲁伯特不由将视线转向手足无措的西奥多——期间路过哈莉妲,但她并不对罗兰蛇鼠一窝的坏仆人抱任何希望。
她给了西奥多一个眼神:
‘他这样不礼貌,萨克雷先生。’
并期望西奥多像中的绅士那样站出来,哪怕不必挡在心爱姑娘面前,只为自己的道德站出来,替被欺凌的女孩讲上几句正义的话——哪怕一两句?
遗憾的是,西奥多没读懂鲁伯特的眼神。
他只欣赏了几秒两枚粉钻似的珍宝发着令人疑惑的嗔怒。
然后。
小腿一阵疼。
部分女士猎靴的靴头又尖又翘——尤其是鲁伯特特意挑选的这双实用意义偏低、但绝对在狩猎之余能够起到其他效果的…
她气的抬脚给了西奥多小腿一下。
这下,可比千言万语都容易得周围旅客的‘善意’:
劲装但体态娇柔矮小的白发姑娘,还有一对儿漂亮的粉色珍宝;
高大健壮的金发绅士,笑起来同今日天气般晴朗。
这俩人…
不能说般配。
他们早结婚了吧?
‘看一看,凯洛琳女士,倘若你每一次发火儿都只用脚碰一碰我的腿,我们之间就不会产生那么多解不开的矛盾。’
‘亲爱的,如果你有那先生一半俊俏威猛,往后的每一次争吵我都用脑门配合地板,给您打节拍。’
对话随着阵风吹进该结婚却没有结婚的两人耳朵里。
粉色的眼睛立刻配上了两片粉色的腮红。
作为男人的西奥多倒没有过于‘羞怯’,转过头给了那对儿夫妻一个笑容,顺便默默把眼睛从鲁伯特脸上移开。
——世间有两种最尴尬的情景。
一种是过门不入,谎称繁忙疲累天杀的上司。
另一种是两个还算熟悉的人,彼此心知肚明的尴尬导致的沉默。
罗兰只离开了不到七分钟,两个人却仿佛度过了半年——
“我就说,大多仪式者都是蠢货。长生的办法不就摆在眼前吗?”
捏着三张小蓝票的某人施施然穿过人群。
这话让鲁伯特更烫了。
下流人物!
等等…
等等。
方才他那个女奴隶跑去站台问过,不是吗?
售票员明明说,今日上午的票已经卖光了?
疑虑与好奇战胜了羞怯。
鲁伯特抬起头,定睛看着罗兰手中的小纸条——他递过来,她就接过。
“你哪里来的…”
罗兰朝她挤了挤眼睛:“那是个有些长的故事。”
鲁伯特不能精确计算他离开的时间,可知道绝对不算久:至多十分钟,他难道买通了售票员?
哈莉妲拎起行李,四个人边走边说。
“…我很痛苦,自责。几乎快要杀了自己——我竟然没有准备好西奥多和鲁伯特的车票…”
鲁伯特斜眼抿嘴:“别绕来绕去,柯林斯先生。没有人想听这些。”
“…然后我走到站台西面,喏,就是那边。我跨过铁轨,到另一边,问了问那些客人,有谁要去康沃尔——你们也知道,这辆车停靠的站点不少…”
说正题。
鲁伯特愈发觉得这人‘话多’了——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男人?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笔友。
啪!
一个响亮的击掌吓了鲁伯特一跳。
“柯林斯先生!”
罗兰正给西奥多讲呢:“还真让我问到了,西奥多!你猜有几个旅客要到康沃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去?你猜猜看?”
西奥多很为难。
他扫过鲁伯特、罗兰和自己手中的「三张车票」,蠕了蠕唇:
“不会是…三个旅客吧,柯林斯先生。”
“你简直是个侦探!西奥多!”
现在,西奥多也想说脏话了。
——柯林斯先生,你偷了他们的票?
“没有人知道,”罗兰不以为然,脚下欢快得像个咬住鱼肚子的猫儿:“我的老师可是伦敦城最好的窃贼。”
的确不会有人知道。
——只要你不在盗窃之前,先仔细询问一遍的话…
就不会。
“作为一名贝内文托,我是绝不会用一张盗来的车票…至少你得补偿他们双倍的车票钱,柯林斯先生。否则,我绝对不会上车。”
鲁伯特看着罗兰,认真说道。
罗兰一脸‘为难’:“他们好像折返回去了,大概是亲戚有什么重要事——看来啊,他们今日本来也去不成康沃尔…”
折返回去…
自然是去找‘丢掉’的车票了!!
鲁伯特怒道:“我绝不会干这种事,萨克雷先生,你也应该不会,对不对?”
西奥多沉思片刻,点了下头。
“我也认为这样有损品德,柯林斯先生。”
二十分钟后。
豪华车厢。
四人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