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萨伊尔站在教堂后院的菜地里，耐心地拔除着杂草。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但他毫不在意。这种简单的劳作总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距离奥罗拉发现女巫身上的灵魂标记已经过去一周。这一周里，草坪镇表面异常平静，连那些帝国和教会的巡逻队都减少了活动频率。但马萨伊尔能感觉到，这种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你的石像鬼朋友昨天又吓跑了一个教会探子。”优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巫妖今天选择了一个相对凝实的形态，穿着一身夸张的维多利亚时代绅士服装，手里甚至还挂着一根手杖——尽管它根本不需要。
马萨伊尔头也不回：“我说过，不要随便在白天显形。”
“放松点，亲爱的朋友。”优雅转了个圈，手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我用了个小幻术，普通人看我就是个来教堂祷告的普通绅士。虽然我觉得这身打扮比平时朴素多了，但入乡随俗嘛。”
马萨伊尔叹了口气，继续手上的工作：“你刚才说教会探子？”
“是啊，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想在你教堂后面埋点什么——大概是某种监听法阵。”优雅嗤笑道，“我的小可爱们好好地‘招待’了他一下，估计他现在还在林子里找自己被吓掉的魂呢。”
马萨伊尔直起身，眉头微皱。教会和帝国的监视他早已习惯，但直接在他教堂周围布置法阵，这是明显的挑衅。
“别担心，我已经让石像鬼把那个法阵‘调整’了一下。”优雅得意地说，“现在它不但什么都监听不到，还会把附近的声音都替换成我亲自演唱的歌剧选段。想监听你？先欣赏一下我的歌喉吧！”
马萨伊尔几乎能想象到教会监听人员面对满耳机歌剧时的困惑表情，不由得摇了摇头。与优雅合作就是这样，它总能用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从镇子东面传来。马萨伊尔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骑马路过多间小道，向着教堂而来。
柯尔特。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马萨伊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优雅使了个眼色。巫妖会意地耸耸肩，身形逐渐淡化，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柯尔特在教堂栅栏外下马，将缰绳系在门柱上。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亮银盔甲，而是换上了一套朴素的旅行者服装，腰间的长柄大剑也用粗布包裹起来。
“看来你今天不是以帝国军官的身份来访。”马萨伊尔迎上前去。
柯尔特苦笑一声：“今天我只是柯尔特，你的老朋友。”
两人走进教堂，马萨伊尔为对方倒了一杯清水。柯尔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
“我三天前就该来了。”他终于开口，“但里昂城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
马萨伊尔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催促。
柯尔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马萨伊尔的眼睛：“教会和帝国之间的关系正在恶化，速度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
“我看得出来。”马萨伊尔平静地说，“那天在教堂门前的对峙不是偶然。”
“那只是冰山一角。”柯尔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最近几周，教会突然中断了与帝国的多项合作项目，特别是那些涉及古代文献研究和恶魔学知识的项目。他们撤回了所有派驻帝国图书馆和学院的学者，甚至拒绝我们的人员进入他们的档案馆。”
马萨伊尔微微皱眉。教会与帝国在知识共享方面素有传统，特别是在对抗共同威胁如恶魔和死灵法术时。这种突然的中断极不寻常。
“更让人费解的是，”柯尔特继续道，“教会开始否认一些他们自己曾经确认过的历史记录和研究成果。比如《深渊低语》中关于‘悖论锚点’的理论——那本书本来就是教会学者编写的，现在他们却声称那是‘未经证实的推测’。”
马萨伊尔想起自己在里昂图书馆读到的那本《深渊低语》，心中一沉。如果教会开始否认自己编纂的典籍，那只能说明他们想要掩盖什么。
“还有更奇怪的吗？”他问道。
柯尔特点点头，表情更加凝重：“教会内部似乎也出现了分裂。我们收到情报，审判庭最近权力急剧膨胀，压制了其他派系的声音。一些较为温和的主教和学者要么突然‘自愿隐退’，要么改变了立场。”
“霍利根审判官。”马萨伊尔轻声说。
“对，他就是审判庭的代表人物之一。”柯尔特确认道，“但奇怪的是，就连他也似乎不是最终的决策者。我们的情报显示，审判庭内部出现了一个新的派系，他们比传统的审判官更加...激进和神秘。”
马萨伊尔站起身，在小小的礼拜堂内踱步。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阿瓦卡执政官对此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柯尔特终于喝了一口水，语气略显无奈：“执政官大人试图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但教会方面总是以‘内部事务’或‘信仰问题’为由回避实质性的对话。更让人担忧的是，帝国高层似乎也有人开始倾向于教会的立场。”
“什么意思？”
“一些原本支持与教会合作的贵族和官员，最近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柯尔特压低声音，“他们开始质疑我们在极北之地的发现，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停止对那个恶魔通道的研究，完全交给教会处理。”
马萨伊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柯尔特：“这说不通。帝国一向重视独立的研究能力，特别是在涉及国家安全的问题上。”
“除非...”柯尔特犹豫了一下，“除非他们受到了某种...影响。”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能够改变帝国高层态度的“影响”，要么是极端的利益诱惑，要么就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独自前来。”柯尔特的声音更加低沉，“执政官大人派我来告诉你，帝国不会强迫你前往里昂，至少现在不会。事实上，他希望你能继续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马萨伊尔扬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在帝国的控制下，教会就有借口进一步施压。而如果你保持自由，就能做许多帝国官方无法做的事情。”柯尔特意味深长地说，“比如，继续你在极北之地开始的研究。”
马萨伊尔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阿瓦卡希望我成为他的非官方代表，继续调查教会隐藏的秘密。”
“更准确地说，是调查天堂隐藏的秘密。”柯尔特纠正道，“执政官大人怀疑，教会的变化可能与天堂高层的某种...变动有关。”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马萨伊尔的思绪。他想起了奥罗拉发现的灵魂标记，想起了优雅关于天使标记灵魂的说法，想起了梅塔特隆的转世和那个被封印的奈非天蒙。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天堂内部出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正在影响凡间的教会，进而威胁整个世界的平衡。
“告诉我，柯尔特，”马萨伊尔的声音异常严肃，“帝国是否掌握了任何关于...天使直接干预凡间的证据？”
柯尔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三天前，我们在里昂城外截获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羽毛，“它从一个试图潜入执政官府的教会信使身上掉落的。我们的法师确认，这不是普通的魔法物品，而是...”
“天使的羽毛。”马萨伊尔轻声接上，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羽毛散发着纯净而强大的圣光能量，与普通的教会圣物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力量，属于那些本应远离凡间纷争的高阶天堂存在。
“教会不仅在与帝国保持距离，他们还在秘密地与天堂直接沟通。”柯尔特的声音几乎像是耳语，“而根据我们的情报，这种沟通绕过了教会正常的渠道，完全由审判庭的新派系掌控。”
马萨伊尔伸手拿起那枚羽毛。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羽毛的瞬间，一阵强烈的视觉冲击涌入他的脑海：
——一座辉煌的殿堂，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中央悬浮着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存在。它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背后展开的六翼清晰可见。
——霍利根审判官跪在那存在面前，神情虔诚而狂热。
——一幅地图在虚空中展开，上面标注着数个地点。马萨伊尔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草坪镇的位置。
——最后，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找到所有的转生者，在他们觉醒前...”
幻象突然中断。马萨伊尔猛地抽回手，羽毛从他指间滑落，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马萨伊尔？”柯尔特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马萨伊尔深吸几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刚才的幻象虽然短暂，但信息量巨大。天堂不仅在与教会直接沟通，他们还在寻找转生者——包括斯塔尔。
“我没事。”他最终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但这证实了我们的担忧。天堂确实在直接干预凡间事务，而他们的目标之一就是转生者。”
柯尔特的脸色变得苍白：“为什么？转生者不是他们自己的同胞吗？”
“我不知道。”马萨尔诚实地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希望转生者‘觉醒’，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就在这时，教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同时起身向外走去。
教堂前的广场上，一群镇民围成一圈，中间是抱着斯塔尔的莎莉娜。孩子在她怀中放声大哭，而奥罗拉则站在她们面前，神情紧张地与一个陌生人对峙。
那陌生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旅行修士。但马萨伊尔一眼就看出，那袍子下隐藏着强大的圣光能量——远比普通牧师强大得多。
“怎么回事？”马萨伊尔走上前，平静地问道。
奥罗拉转过头，眼中满是担忧：“这个人想碰斯塔尔，说是要给他‘祝福’。”
灰袍人转向马萨伊尔，微微躬身行礼。当他抬起头时，马萨伊尔注意到他的眼睛是一种不自然的金色，仿佛有光芒从中溢出。
“向您致敬，马萨伊尔大人。”陌生人的声音温和而动听，“我只是想为这个孩子送上天堂的祝福。他看起来...特别受到圣光的眷顾。”
斯塔尔哭得更凶了，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小脸埋在莎莉娜胸前，不敢看那个陌生人。
马萨伊尔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陌生人和莎莉娜母子之间：“感谢您的好意，但孩子今天不太舒服，也许改天再说。”
陌生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中的金光微微闪烁：“我理解。不过，圣光的祝福能治愈一切疾病，也许正是他需要的。”
柯尔特此时也走上前，手不经意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这位兄弟，既然孩子不舒服，何必强求？”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镇民们窃窃私语，不安地看着这场对峙。
陌生人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马萨伊尔身上，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当然，如您所愿。愿圣光指引您的道路，马萨伊尔大人。”
他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得不似凡人。
等他走远后，柯尔特低声问道：“那是谁？”
马萨伊尔注视着陌生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果我没猜错，那根本不是教会的牧师。”
“那是什么？”
马萨伊尔转头看向还在抽泣的斯塔尔，轻声回答：“一个天使的使者。或者说，一个被天使直接控制的宿主。”
柯尔特倒吸一口冷气，而奥罗拉则惊恐地捂住了嘴。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马萨伊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管天堂在计划什么，他们已经把目标对准了斯塔尔。”
莎莉娜紧紧抱着儿子，眼中满是恐惧：“他们想要我的孩子？为什么？”
马萨伊尔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抚摸斯塔尔的头。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他。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马萨伊尔轻声承诺，既是对斯塔尔，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不管对手是恶魔，是人类，还是天使。”
柯尔特站在他身边，表情严肃：“执政官大人说得对，我们必须弄清楚天堂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连天使都变得不可信任...”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代表光明和正义的天堂都开始采取这种隐秘而可疑的行动，那么这个世界面临的威胁，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夜幕降临时，马萨伊尔独自站在教堂钟楼上，望着星空。优雅的灵体在他身边飘浮，罕见地保持着沉默。
“你怎么看？”马萨伊尔最终问道。
优雅的灵体闪烁了一下：“天堂内部出现了分裂，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一部分天使仍在遵循古老的戒律，不直接干预凡间；而另一部分...则开始采取更加积极的行动。”
“为了什么？”
“权力？恐惧？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更高目标？”优雅的声音带着讽刺，“谁知道呢？即使是天使，也并非铁板一块。堕落的天使虽然不多，但是也有的！”
马萨伊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需要回一趟极北之地。”
优雅惊讶地转过身：“现在？为什么？”
“那里有答案。”马萨伊尔的目光投向远方，“死灵法师和巫妖们研究恶魔和天堂的历史比任何人都长。如果他们都不知道天堂发生了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那这里呢？”优雅问道，“你刚承诺要保护那个孩子。”
马萨伊尔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鹅卵石，递给优雅：“这就是我需要的你的‘非传统帮助’。我不在的时候，草坪镇和斯塔尔就交给你了。”
优雅接过鹅卵石，幽蓝的眼睛瞪大了：“你...信任我？”
“我信任你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有趣事物’的热爱。”马萨伊尔微微一笑，“保护斯塔尔和调查天堂的秘密，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吗？”
优雅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说得对！好吧，我接受这个任务。不过你得答应我，从极北之地回来时，要带点有趣的纪念品。”
马萨伊尔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莎莉娜家安静的小院。斯塔尔正在那里安睡，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多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伤害他。”马萨伊尔轻声说，“无论是来自地狱，还是来自天堂。”
优雅的灵体在月光下微微发光，声音罕见地严肃：“以我的命匣发誓。”
马萨伊尔转身走下钟楼，心中已做出决定。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他都必须找出真相。为了斯塔尔，为了草坪镇，也为了这个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的世界。
天堂的光辉曾经是他信仰的基石，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谜团。而马萨伊尔知道，要解开这个谜团，他可能需要踏足那些连天使都不敢涉足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