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苑”小区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慵懒。遛狗的老人,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刚放学的孩童追逐嬉戏……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别无二致。
但在这片日常景象之下,一张无形的、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大网,已经悄然覆盖了以7栋为中心的所有区域。
“幽闭”级监控,并非简单的增加人手。它意味着物理与信息的双重隔绝。
7栋302室,苏晚正在给苏屿读绘本。孩子依偎在她怀里,听得聚精会神,偶尔发出稚嫩的笑声或提问。苏晚的声音温柔,目光却不时飘向紧闭的窗户和门锁。昨晚开始,那种被窥视的窒息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无处不在。她尝试过用电脑搜索信息,网络时断时续,最终总是卡在一个“连接错误”的页面上。手机信号也时常只剩一格。她甚至试探着问吴姐小区里是不是多了些陌生面孔,吴姐却茫然地说一切如常。
这种“一切如常”的感觉,最是可怕。仿佛她们母子被隔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罩子外是正常的世界,而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未知的注视下。
“妈妈,我想下楼玩滑滑梯。”苏屿听完故事,仰起小脸恳求。
苏晚心头一紧,几乎要脱口拒绝。但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她又硬不下心肠。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青天白日,小区里那么多人……
“好吧,只能玩一会儿,妈妈陪你下去。”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心想有自己紧紧跟着,应该不会有事。她需要确认,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给苏屿穿戴整齐,牵着他的小手下了楼。单元门口,几个邻居正在闲聊,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苏晚稍稍松了口气。
她没有注意到,斜对面楼栋某个长期空置的房间窗帘后,高倍望远镜的镜片反光一闪即逝;也没有注意到,小区绿化带里新增的“灭蚊灯”角度微微调整;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辆一直停着的厢式货车里,密集的屏幕正闪烁着各个角度的监控画面,佩戴着耳麦的“暗影”成员神情冷峻,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
“目标携子离开巢穴,进入A3公共区域。环境扫描正常,未发现高危热源或异常电磁信号。”冷静的报告声在加密频道内响起。
“继续保持全域监控。‘清洁工’就位了吗?”凌云的声音从云端指挥中心传来。
“已就位。三个流动哨,两个固定观察点,覆盖所有进出路径和制高点。未发现可疑尾巴。”
“收到。”
苏晚带着苏屿在儿童游乐区玩了一会儿滑梯和秋千。孩子笑得很开心,苏晚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那个“快递员”事件后,对方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也许,萧烬只是怀疑,并没有确认?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就在她心神松懈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推着一辆装满园林修剪工具的小推车,看似随意地从游乐区边缘经过。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对旁边玩耍的孩子笑了笑。然而,就在他经过苏晚和苏屿身后不到两米时,小推车的一个轮子似乎磕到了什么,车身猛地一歪,上面一把锋利的长柄修枝剪失去平衡,带着沉重的力道,朝着正蹲在地上捡落叶的苏屿的后背和脖颈区域直直砸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像是意外。
“宝宝!”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离孩子有两步远,根本来不及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穿着运动服、像是刚跑步回来的年轻男人!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带出一道残影,在修枝剪锋利的刃口即将触及苏屿衣领的瞬间,他伸出手臂,不是去挡那沉重的剪刀,而是精准地、巧妙地用手背在剪柄末端用力一磕!
“哐当!”
修枝剪被磕得改变了方向,擦着苏屿的耳朵飞过,重重砸在旁边的沙坑里,溅起一片沙尘。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车轴好像突然松了!没伤到孩子吧?”灰衣工人似乎吓坏了,连忙道歉,弯腰去捡剪刀,鸭舌帽檐压得更低。
苏晚已经一把将吓懵了的苏屿紧紧抱在怀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出手相助的“跑步男”。
“跑步男”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相貌普通,额上有汗,像是真的刚运动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苏晚温和地笑了笑:“小朋友没事吧?以后在这种工具车附近玩要小心点。”他的声音也很平常,带着点关心,随即又对那灰衣工人皱了皱眉,“你这工具得固定好啊,多危险。”
“是是是,一定注意,一定注意!”灰衣工人连连点头,推着车快步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苏晚连忙道谢,声音还在发抖。刚才那一瞬,她真的以为要失去孩子了。
“不客气,应该的。”“跑步男”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被苏晚护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受惊大眼睛的苏屿,笑了笑,然后便转身继续沿着小路跑开了,很快消失在拐角。
整个过程,从“意外”发生到结束,不超过十五秒。旁边的几个家长也被惊动,围过来询问情况,纷纷谴责那工人的不小心。
苏晚抱着孩子,安抚着他,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是意外吗?那工人的眼神……那“跑步男”出现的时机和速度……太巧了!巧得令人心寒!
她不敢再停留,抱着苏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家,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幻觉!不是多虑!有人要对她和孩子不利!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那个“跑步男”……她不敢想下去。
那个“跑步男”……真的是恰好路过的好心人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楼下,灰衣工人推着车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摘下帽子,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低声道:“‘清洁工’一号报告,诱导接触失败。目标身边有专业护卫反应,未获取有效样本,未造成实质性伤害。已按预案撤离。”
几乎同时,在小区外那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里,“跑步男”——“暗影”的资深护卫,代号“疾风”——正沉声汇报:“拦截成功。‘诱饵’已驱离。目标母子安全,但受到惊吓。出手时机和力度均控制在‘见义勇为’合理范围内,未引起目标过度怀疑。”
云端指挥中心,凌云看着同步传回的多角度画面和报告,眼神冰冷。“果然来了。江雨柔找的人,水平次了点,但够阴毒,伪装成意外事故。‘清洁工’小组,改变策略,从被动防御转为主动清扫。根据信号追踪,把那只刚伸进来的‘脏手’,连同它后面的胳膊,给我一寸寸剁干净。要快,要安静。”
“明白。”
……
傍晚,江城边缘,某处废弃的物流仓库。
这里是那个接单的“清洁”组织在江城的一个临时窝点。负责人代号“毒牙”,是个脸上带疤、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他刚刚收到“诱饵”失败的消息,正烦躁地对着手下几个亡命徒发脾气。
“妈的,不是说就是个普通单亲妈妈吗?怎么身边还有硬茬子?‘灰雀’(灰衣工人)说他感觉那出手的家伙不像一般人,动作太利索了。”
“头儿,雇主催得紧,价钱又翻倍了,要不……咱们直接点,晚上摸进去,强行带走或者……”一个手下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蠢货!”“毒牙”骂道,“碧波苑好歹是个正规小区,闹出太大动静,我们还走得了吗?雇主虽然加钱了,但也强调要‘干净’。再想想办法,摸清楚那女人和孩子的规律,找个更‘自然’的机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仓库顶棚一盏昏暗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熄灭了。紧接着,其他几盏灯也相继熄灭,整个仓库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去看看电闸!”“毒牙”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手摸向了后腰的武器。
然而,没等他的手下有所动作,几声极其轻微、仿佛消音器处理过的“噗噗”声,在黑暗的各个角落几乎同时响起。
“呃……”“毒牙”只觉脖颈一凉,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他试图呼喊,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勉强看到,几道如同融入了黑暗般的鬼魅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他那些同样无声倒地的手下身边,动作简洁、精准、致命。
没有激烈的打斗,没有喧嚣的枪声。一切都在绝对的寂静中进行,如同一场经过精密计算的无声收割。
不到一分钟,仓库重归死寂。
几道黑影迅速检查现场,清理掉所有可能指向“烬”集团的痕迹,并将“毒牙”等人身上有价值的通讯设备、任务记录等物品取走。随后,他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仓库外的沉沉夜色。
几分钟后,一辆喷涂着市政维修标志的工程车驶来,几名穿着制服的人下来,迅速将仓库里昏迷不醒的“毒牙”等人抬上车,仓库门被重新锁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云顶天宫”,萧烬接到了凌云的最新汇报。
“‘脏手’已清理。活口移交‘暗影’审讯室,初步吐露雇主信息及部分联络方式,与江雨柔的加密通讯记录匹配。证据链完整。另外,从他们窝点搜出的任务指令中,有对苏晚母子的详细调查记录,包括日常作息、常去地点,甚至……”凌云停顿了一下,“包括孩子可能就读的幼儿园意向信息。他们计划了不止一种‘意外’方案。”
萧烬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江氏集团大楼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却仿佛已能听到内部崩塌的哀鸣。他的眼神比夜色更沉,比寒冰更冷。
江雨柔……你竟然真敢。
对商战的碾压,只是前奏。对血脉的觊觎,触犯了他的绝对逆鳞。
“把‘毒牙’的口供和证据,用匿名方式,分别送给赵元和那位正在焦头烂额的王家新话事人一份。”萧烬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盟友,在穷途末路时,想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而且,用的是最肮脏的手段。”
“是。”凌云立刻领会。这是要彻底摧毁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同盟,让他们从内部分裂、互相撕咬。在恐惧和自保的本能下,赵、王两家为了撇清关系或争取一线生机,很可能会反咬江家,甚至主动交出更多江雨柔的罪证。
“另外,”萧烬转过身,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上,“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我要去碧波苑。”
凌云心神一凛:“君上,您要亲自……”
“有些事,需要当面问清楚。”萧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有些账,也该当面算一算。”
猎杀已然完成,獠牙已经见血。接下来,是该让那位藏了四年的母亲,和他这位迟到了四年的父亲,好好“谈一谈”了。
窗外,夜色如墨,吞噬着江城最后的虚假宁静。真正的风暴眼,正在悄然移向那个普通的小区,那扇普通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