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内部·时间无法计量
爷爷的声音。
那苍老、虚弱,却又熟悉得让灵魂震颤的声音,透过琥珀的层层包裹,如同隔着一座大山传来的回响:
“风水…轮转…唯人…自渡…”
八个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林墨的意识瞬间被点燃。
不是错觉!不是记忆幻觉!是真实的声音!
他想回应,想呐喊,但意识被困在琥珀中,连最微弱的波动都无法传出。他只能“听”着,感受着那声音带来的共振——琥珀在微微颤动,像心脏被唤醒的搏动。
共鸣在增强。
罗盘就在附近。很近。
可是…爷爷?
爷爷明明在他穿越前就已经去世,下葬在北京西郊的公墓。那是2019年的事,距离现在——如果外界真的是1776年左右——还有两百多年。
怎么可能?
除非…
修正后的时间线·公元1783年·北京西郊
一座不起眼的老坟。
墓碑上刻着:“先考林公讳守正之墓 孙林墨敬立”。
坟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他穿着灰色的长衫,背佝偻得厉害,脸上布满老年斑,但眼睛却很亮——那是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清明。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宇间与林墨有三分相似,但气质更温润些。
“太爷爷,您真要…”年轻人欲言又止。
老者——林守正,林墨的爷爷——缓缓点头:“时辰到了,小安。挖吧。”
名叫林安的年轻人咬了咬牙,拿起带来的铁锹,开始挖坟。
泥土被一锹锹翻开,露出下面的棺木。那是一口普通的柏木棺材,已经有些腐朽。
林安擦了擦汗,看向爷爷:“开棺吗?”
“开。”
棺盖被撬开,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套整齐叠放的衣服,以及一个红木盒子。
林守正看到盒子,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还好…还好还在。”
他让林安扶他下到墓坑,亲手捧起那个红木盒子。盒子很沉,表面刻着八卦图案。
“太爷爷,这到底是…”
“这是你叔祖父留下的东西。”林守正抚摸着盒盖,眼神悠远,“也是我们林家守了三百年的秘密。”
琥珀内部
林墨的意识在疯狂运转。
爷爷的声音透过琥珀传来的同时,一些破碎的画面也开始渗入——不是他自己的记忆,是来自外界的“信息流”:
他看到:
——一个老者在挖一座坟。那座坟的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
——坟里没有尸骨,只有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面黄铜罗盘,和他那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旧,边缘有修补的痕迹。
——老者拿起罗盘,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西南方。
——老者抬头,看向远方,嘴唇翕动:“孩子…该醒了…”
林墨认出了那张脸。
是爷爷,但又不太一样。更老,更虚弱,但眼神里的那种神采,和记忆里教他看罗盘的爷爷如出一辙。
等等…
“守了三百年的秘密”?
林墨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外界真的是1783年,那么爷爷应该已经去世至少四年了(按他2019年去世算)。但刚才画面里的爷爷,虽然老,却是活着的。
除非…
爷爷根本没有在2019年去世。
那场葬礼,那场他亲手操办的葬礼,是假的。
棺材里是空的。
修正后的时间线·1783年·北京
林守正捧着罗盘,在林安的搀扶下回到马车。
车厢里,他打开一个羊皮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星图。最上方,用朱砂写着:
《琥珀唤醒实录·林家第三十七代守密人林守正编》
“小安,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林守正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咱们林家,不是普通的风水世家。咱们是‘守门人’。”
“守门人?”
“守一扇不该存在的门。”林守正抚摸着罗盘,“三百年前,大明永乐年间,钦天监监正周玄做了一件逆天的事——他在时间上打了个结,把一扇‘门’封在了一个叫林墨的人身体里。”
林安听得云里雾里:“时间上打结?门?”
“这些你现在不必懂。”林守正摇头,“你只需要知道:周玄封门之后,时间线被分裂了。一条是我们现在的‘修正线’,一切正常,没有超自然。另一条是‘污染线’,那里有古神、有时空裂缝、有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叔祖父他…”
“你叔祖父林墨,是污染线上的人。”林守正眼神复杂,“但他也是周玄计划的关键。周玄把他封在琥珀里,藏在了修正线的某个时间点,作为…备份。”
“备份?”
“如果有一天,修正线出了问题,污染线重新入侵,琥珀里的林墨就会被唤醒,作为抵抗的武器。”林守正苦笑,“很讽刺是不是?修正线的人,要靠着污染线的‘错误备份’来拯救。”
林安沉默了许久,才问:“那太爷爷您…为什么装死?”
“因为守密人不能活得太久。”林守正看向窗外,“每代守密人,在将秘密传给下一代后,都要‘假死’,转入暗处,继续监控琥珀的状态。我四年前把表面上的家业传给你父亲,办了葬礼,然后暗中搬到西山,就是为了今天。”
“今天?”
“琥珀松动了。”林守正举起罗盘,指针在剧烈颤抖,“我感觉到,琥珀里的意识在活跃。唤醒的时刻,可能就要到了。”
琥珀内部
信息流继续涌入。
林墨“看到”了更多:
——爷爷在书房里,对年幼的他讲风水故事。那些故事里,总有一个“被困的英雄”,一个“等待的守望者”。
——爷爷教他背《易经》,却总跳过某些卦象,说“这些你还不能学”。
——爷爷临终前握着他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但脉搏却依然有力——现在想来,一个濒死的老人,脉搏不该那么有力。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从他出生,到他学风水,到他穿越,到他被封印进琥珀。
全是周玄五百年前布下的局。
而他,是这个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却也是唯一不知情的棋子。
愤怒开始滋生。
被操纵的愤怒,被设计的愤怒,被当成工具用了两辈子的愤怒。
他想呐喊:凭什么?!
但琥珀沉默地禁锢着他,连愤怒都无法传达。
就在这时,爷爷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清晰了很多:
“小墨,我知道你能听到。”
林墨的意识一震。
“别怨爷爷。”爷爷的声音很疲惫,却透着心疼,“有些事,不说比说好。有些路,不知道比知道走得轻松。”
“但现在是时候了。”
“琥珀的封印在减弱,不是因为时间到了,是因为…修正线出问题了。”
修正后的时间线·1783年·大西洋某处
深海之下,本应平静的海床,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是地质裂缝。
是紫色的、蠕动的、像伤口一样的时空裂缝。
裂缝周围,海水变得粘稠,鱼群疯狂逃窜。几条路过的商船,船员们突然开始胡言乱语,有的说看到了幽灵船,有的说听到了远古的歌声,有的直接发疯跳海。
而这些异常,正在缓慢地向周围扩散。
琥珀内部
爷爷的声音继续:
“周玄当年设想的‘完美修正’,其实是有漏洞的。他把污染线的一切都抹除了,但‘抹除’本身,留下了痕迹。就像用橡皮擦擦铅笔字,擦得再干净,纸上也会有磨损。”
“三百年的磨损,让修正线开始出现‘漏洞’。那些被抹除的东西——古神、碎片、时空毒素——开始从漏洞里渗回来。”
“伦敦皇家学会上个月报告了七起‘集体幻觉’事件,巴黎有人声称看到了‘移动的星辰’,哈瓦那的戴维森贸易行地下仓库,半夜总会传出奇怪的敲击声…”
“污染,正在回归。”
林墨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修正线崩溃,污染线全面反扑,那会怎样?两个时间线碰撞?世界毁灭?
“所以,你必须醒过来。”爷爷的声音变得坚决,“只有你,作为曾经承载过‘门’的人,作为在污染线生活过、战斗过的人,才能修复这些漏洞。”
“唤醒你的方法,周玄当年留下了两个条件:一是罗盘信标,二是唤醒词。”
“罗盘我带来了,唤醒词你也听到了。”
“但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爷爷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异常沉重:
“琥珀的封印,需要‘血亲之血’才能完全打破。”
“当年周玄用我的血——作为林家先祖的血——做了封印的锁。现在,要用我的血来开锁。”
林安的声音突然插入,带着惊恐:“太爷爷!您不是说只是滴几滴血吗?!您这是——”
“几滴血不够的,孩子。”爷爷的声音很平静,“要破开五百年的封印,需要…全部。”
琥珀内部
林墨的意识在尖叫。
不!
不行!
爷爷!不要!
他疯狂地冲击琥珀的内壁,想要阻止,想要呐喊,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只能“看”着外面的画面:
爷爷用一把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滴在罗盘上。
罗盘开始发光,金光大盛。
爷爷的脸色迅速苍白,但他却笑了,对着琥珀的方向,对着不知道能否听到的林墨,轻声说:
“小墨啊…爷爷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让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待了那么久。”
“但爷爷相信你。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
“醒来之后…别急着报仇,别恨周玄,也别恨爷爷。”
“去…做你该做的事。”
“守护…该守护的…”
声音越来越弱。
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罗盘,金光开始向琥珀蔓延。
林安在哭喊,想给爷爷止血,但被爷爷轻轻推开。
“记住,小安…林家的秘密…传下去了…你是第三十八代守密人…等小墨醒了…帮他…”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金光中。
琥珀开始剧烈震动。
一层、两层、三层…九层封印,在血光与金光的交织中,开始崩解。
林墨感到禁锢在松动。
身体的感觉在回归——先是刺痛,然后是麻木,然后是…心跳。
砰。
砰。
砰。
心脏,在跳动。
肺,在呼吸。
眼睑,可以眨了。
他睁开右眼。
琥珀已经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他看到外面,是一个简陋的石室,墙壁上刻着古老的符文。石室中央,一个白发老者倒在地上,手腕还在渗血,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者身边,跪着一个年轻人在哭泣。
而老者手中,紧紧握着一面染血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正对着他。
金光彻底吞没了一切。
公元1776年?不…
林墨感到天旋地转。
时间在错乱。
琥珀破碎的瞬间,内外时间流速的巨大差异,产生了恐怖的时空乱流。
他看到:
——石室在崩塌,但不是物理的崩塌,是像褪色照片那样,一层层消失。
——年轻人的身影在模糊,像被橡皮擦擦除。
——爷爷的尸体在消散,化作光点。
——而他自己,身体在扭曲、拉伸,像被扔进滚筒。
然后,他“看到”了时间。
不是时间的流动,是时间的“结构”。
一条条银色的线,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每条线上,都有无数的节点——那是历史事件。有的节点明亮,有的暗淡,有的在正常位置,有的…偏移了。
他看到其中一条线上,一个节点正在变紫——那是污染开始的地方。
他想伸手去触碰,去修复,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乱流中翻滚。
最后,他撞进了一个节点。
银光炸裂。
公元……?
林墨重重摔在地上。
他咳嗽着,挣扎着坐起来。
周围是丛林,热带雨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味。远处传来鸟鸣,还有…炮声?
他低头看自己:还穿着那身海盗的粗布衣服,左眼处空荡荡的,但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一个凹陷。右眼视线清晰,身体虽然虚弱,但确实活着。
琥珀消失了。
他自由了。
但爷爷…
林墨捂住胸口,那里堵得发疼。
爷爷用命,换了他的自由。
而爷爷最后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去做你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修复漏洞?阻止污染回归?
可他连自己在哪、在什么时间都不知道。
林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面罗盘。
是爷爷那面染血的罗盘。
他爬过去,捡起来。罗盘上的血已经干了,但指针依然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西南。
林墨看向那个方向。
丛林之外,是海。
而海上,隐约可见船只的影子,还有…黑烟。
炮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能走。
握紧罗盘,林墨朝着炮声的方向,迈出了琥珀后的第一步。
身后,丛林寂静。
身前,世界等待。
(第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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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林墨重返加勒比,却发现时间已过去七年。青龙自由邦不复存在,艾琳娜生死不明,而新的威胁正在海上蔓延。当他试图寻找故人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本该被修正遗忘的女医生萨拉,却拿着手术刀,冷笑着说:“林墨,你还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