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那,1775年夏至,黄昏
星辰阁的后院弥漫着茉莉花和死亡的气息。
铁岩躺在藤椅上,独眼望着天井上方那片狭小的天空。他的呼吸浅得像退潮时的细浪,每一次吐纳都漫长而艰难。杰克和女医生守在两侧,握着老人枯槁的手。
“时间…到了。”铁岩的声音干涩如沙,“我看到…老大在招手。”
“别胡说。”女医生哽咽着,用纱布擦拭他额头的虚汗,“你会好起来的。”
铁岩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齿:“七十六了…够本了。就是遗憾…没等到老大回来。”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那面八卦罗盘——林墨当年留下的唯一遗物。黄铜质地,盘面布满划痕,指针永远固执地指向西南方。
“沉到…百慕大。”铁岩将罗盘塞进杰克手中,“老大说过…如果哪天他回不来…就让罗盘沉到门的位置…那是…回家的路标。”
杰克接过罗盘,泪水模糊了视线:“放心,老伙计。我们送它回家。”
铁岩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血色,而在那片血色中,三颗锚点之星已经开始闪烁——那是维多利亚、艾琳娜和威廉化成的永恒守望者。
“孩子们…”铁岩喃喃,“辛苦你们了…”
独眼缓缓闭上。呼吸停止。
老海盗的生命,像燃尽的烛火,在加勒比的晚风中悄然熄灭。
---
同一时刻,百慕大海域,海底深处
八卦罗盘被装入铅盒,系上重石,从船边缓缓沉入海中。杰克和女医生站在小船上,看着铅盒消失在海面之下。
“二十年了。”女医生喃喃,“从老大消失,整整二十年。”
“该做的都做了。”杰克咳嗽几声——他的肺在恶化,医生说活不过这个冬天,“走吧,回哈瓦那。至少…铁岩能和老大在那边团聚。”
他们调转船头,朝海岸驶去。
没人看到,铅盒沉到海底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当年光之门消失的位置——那道被林墨用生命锚定的时空裂缝。
铅盒接触海底泥沙的瞬间,罗盘内部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指针疯狂旋转,盘面上的八卦图案逐一亮起,投射出微弱的光晕。光晕扩散,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海底激起一圈圈涟漪。
更深处,在那道被锚定的裂缝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
哈瓦那,三天后,铁岩的葬礼
葬礼很简单。按照海盗传统,尸体被裹在帆布里,绑上重物,准备海葬。星辰阁歇业三天,艾琳娜走后,店铺由女医生和杰克打理,卖些普通的古董和草药。
码头上,杰克念着简短的悼词:“铁岩,阿散蒂族的勇士,青龙号最忠诚的战士,我们的兄弟。愿海风指引你去往永恒的港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骚动。
一艘船正在进港。不是商船,不是军舰,而是一艘…古怪的木筏。木筏用破木板和藤蔓捆成,上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湿透,长发纠结,脸上布满海盐和晒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右眼完好,左眼戴着一个粗糙的木质眼罩。
他跳下木筏,踉跄几步,然后抬头,看向码头上的众人。
目光落在裹着帆布的尸体上,落在杰克和女医生身上。
“铁岩…”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
杰克手中的悼词掉落在地。女医生捂住嘴,浑身颤抖。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近。码头上的水手、商人、妓女都停下脚步,好奇地围观。
他走到尸体前,跪下来,轻轻掀开帆布一角,露出铁岩安详的脸。
“老伙计…”男人低声说,“我来晚了。”
然后他抬头,看向杰克和女医生,露出一抹熟悉的、苦涩的微笑:
“杰克,医生。二十年不见。”
杰克踉跄后退,撞在货箱上:“老…老大?”
林墨——或者说,一个长得和林墨一模一样的男人——点点头,然后身体一软,晕倒在地。
---
星辰阁二楼,卧室
林墨在床上昏迷了两天两夜。女医生寸步不离地守着,检查他的身体:严重的营养不良,多处旧伤,左眼确实失明了,眼罩下的眼眶空荡荡的。但最奇怪的是…
“他的身体年龄不对。”女医生对杰克说,“老大消失时四十五岁,现在应该六十五。但这具身体…最多五十岁。”
“而且他是从哪里来的?”杰克盯着昏迷的男人,“百慕大的门九年前就彻底关闭了,维多利亚他们成为锚点后,所有时空裂缝都被封印了。”
“除非…”女医生脸色一变,“除非他根本不是从门里出来的。”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睁开了右眼。
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然后逐渐聚焦,落在女医生脸上。
“医生…”他声音嘶哑,“水…”
女医生递过水杯。林墨艰难地喝了几口,咳嗽起来。
“铁岩…真的走了?”他问。
“三天前。”杰克沉重地点头,“老大,这二十年…你到底在哪里?”
林墨沉默了很久。右眼扫视房间,最后停留在墙上挂着一幅画——那是艾琳娜的肖像,维多利亚十年前画的。
“二十年?”他皱眉,“我只离开了…三年。”
杰克和女医生对视,眼中都闪过惊疑。
“现在是1775年,夏至后第三天。”女医生说,“你消失是在1756年夏至。整整十九年。”
林墨愣住,然后苦笑:“时间…时间果然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所在的地方…时间流速不同。”林墨撑起身体,“医生,给我纸笔。我需要…记录一些事,在我忘记之前。”
女医生拿来纸笔。林墨的手在颤抖,但还是艰难地写下:
“时空夹层不是单一维度。它像千层饼,每一层时间流速不同。我所在的那一层…三年等于这里的二十年。”
“和我一起的还有其他人。他们…没回来。”
“门重新打开不是偶然。有人…从内部破坏了锚定。”
杰克抓住关键:“和你一起的还有谁?”
林墨的右眼闪过一丝痛苦:“周玄。郑和的星象师,五百年前的那个人。还有…迪伊。”
“迪伊?那个骗子?他不是被观测者抹除了吗?”
“观测者抹除的只是他在1765年的存在。”林墨摇头,“但迪伊的意识碎片…早就扩散到了时空夹层各处。我在第三层遇到了他,他告诉我一些…可怕的事。”
“什么事?”
林墨还没回答,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杰克下楼开门。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一个穿英国海军制服的中年军官,一个穿黑袍的牧师。军官行礼:
“我是皇家海军上校霍雷肖·纳尔逊,奉伦敦之命,寻找一位…特殊的东方人。”
他拿出一张画像——画上正是年轻的林墨,栩栩如生。
“有人说在码头看到他上岸了。他在哪里?”
杰克心中警铃大作。林墨回归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到伦敦,除非…
“画像哪里来的?”他问。
纳尔逊上校和牧师对视一眼,牧师开口,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
“三天前,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地下密室,那面刻满警告的墙上…出现了新的字迹。不是人类的手笔,字迹像是…烧出来的。”
“什么字?”
牧师从怀中取出一张拓印纸。上面只有一行中文:
“锚点松动,囚徒归来。找到归来的钥匙,在他完全记起之前。”
落款是一个复杂的符号——八卦图案,但中间多了一只眼睛。
正是林墨那面罗盘上的图案。
杰克后背发凉。他强作镇定:“没听说过这个人。码头每天都有很多东方水手上岸。”
纳尔逊上校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头:“如果看到,请立刻通知总督府。此人…很危险。”
两人离开后,杰克冲回楼上。
“老大,你得离开这里。英国人在找你,说你是‘归来的钥匙’…”
话没说完,他愣住了。
床上空空如也。
窗户大开,海风吹动着窗帘。
桌上,林墨留下的纸张被风吹落在地,背面还有一行匆匆写就的小字:
“不要找我。我回来的目的…不是团聚。”
“我是来关闭最后一扇门的。”
“而那扇门…在你们之中。”
纸张飘到女医生脚边。她弯腰捡起,看到最后一句,脸色煞白。
“在我们之中…什么意思?”
杰克冲到窗边。暮色中,哈瓦那的街道熙熙攘攘,早已不见林墨的身影。
只有远方的海面上,三颗锚点之星开始剧烈闪烁,像在发出警报。
而在星辰阁的地下室,那间存放着各种“异常物品”的储藏室里,一个被锁在铁箱多年的东西——一小块当年剩下的碎片残渣——突然开始发热。
像在…欢迎什么人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