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厄尼斯坦。
这位屹立于大陆之巅的魔法师,她的出身,无人知晓。
正因如此,关于她的传说从未停歇,众说纷纭。
嫉妒她的贵族,在宴会厅角落窃窃私语:她流淌着名门之血,却不过是个情妇所生的私生女。注定与爵位无缘。
崇敬她的法师,在学术殿堂争论不休:她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后裔,已然活了数百年的光阴。
酒馆里的铁匠唾沫横飞地吹嘘:她亲手打造的荷鲁斯灯塔,是失落帝国的远古遗产。
海伦正是那帝国唯一幸存的皇室血脉,一位真正的公主。
而在漆黑地牢中摸索的冒险者,则在篝火旁低声传颂:她并非凡人,而是来自遥远东方尽头的神秘引路者。
无数假说在王国的街头巷尾流传。
无一能够拿出确凿证据。
然而,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根据反情报部队“歌利亚”的调查,海伦·厄尼斯坦远没有那么神秘。
她的确切出身虽然不明,但绝非能频繁出入王宫的顶级贵族。
她也并非像轮回公那般拥有漫长生命,只是一个寿命与常人无异的普通女子。
神圣阿塞塔利亚帝国的皇室血脉早已断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她本人也亲口承认,从未踏足过那遥远的东方尽头。
所以,从表面上看,海伦不过是一位在席卷大陆的战争中崭露头角的魔法师,并无任何惊世骇俗之处。
她身上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她的天赋。
一种足以让潘海姆七大魔塔与五位大公都束手无策的、绝对的天才。
她仅凭一己之力,便将魔王军的四大天灾尽数逼退。
正是这份碾压一切的恐怖天才,让奥莉薇雅此刻连鞋袜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在阿卡莎馆的走廊上狂奔。
“哈……哈啊……哈啊……!”
人,真的能跑得比极色鸟还快吗?
奥莉薇雅曾以为绝无可能。
但看着身后被远远甩开、气喘吁吁的皮伊,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并非绝对。
她彻夜未眠,脚步纷乱,目的地直指帕伦西亚学院正中央的小卖部。
然而,本该矗立着三层小楼的地方,此刻却被一座仿佛要刺破云霄的擎天巨塔所取代。
嗤——!哐当!!
嘎吱!嘎吱吱——!
嗡——轰隆——!
那座宏伟的建筑,由无数液压活塞构成钢铁支架,宛如蜘蛛的巨足。
它正是海伦的旷世发明,也是王国气象协会梦寐以求的至宝——“荷鲁斯灯塔”。
巨大的塔身解除了隐形魔法,显露出峥嵘的轮廓。
机械装置转动的金属轰鸣声不绝于耳,震慑心魄。
奥莉薇雅昨夜就听说了。
一名返回宿舍的学生,透过窗户亲眼目睹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天空突然亮了起来,然后它就出现了,一瞬间。小卖部好像被压在下面了……但是,没听到任何东西被压碎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站在这扇巨大的金属门扉前。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准备敲门时,那扇门却自动向内滑开。
“欢迎,奥莉薇雅王女殿下。”
门内走出的女子,早已知晓她的名字与身份。
对于从小就将海伦·厄尼斯坦视为憧憬与敬仰对象的奥莉薇雅来说,她瞬间便明白了。这也是魔法。
【秘传魔法:森罗万象】
传说中,她通晓世间一切知识,是魔法的化身。
她所达到的境界,是任何魔法师都无法企及的绝巅。
一个真正的怪物。
真理的行者。
驭光之人。
用以修饰海伦的称号多如繁星,但她正式向王室通报的,却只有“贤眼”二字。
其余的赞美,她都以“过度的关注”为由,一一谢绝。
“我、我是潘海姆王室的次席继承人,奥莉薇雅·布伦希尔德……!”
“我知道。进来谈吧,我想客人都到齐了。”
自从上学期末,因成绩低于皮伊而感受到地位危机以来,奥莉薇雅还从未如此紧张过。
她迈着僵硬的步伐,踏入了荷鲁斯灯塔。
还来不及感受这片异世界的奇妙,映入眼帘的,却是那间被一片虚空环绕着的、无比熟悉的小卖部。
只是店内空无一人,所有楼层的灯光都已熄灭,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
“这边请。”
跟随着海伦,奥莉薇雅踏上了魔塔中常见的魔力升降梯,缓缓向上。
透过升降梯的水晶壁,灯塔内部的景象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接。
某一楼层,是悬挂着华丽水晶吊灯、铺着奢华地毯的宏大宴会厅。
而下一层,却又突兀地变成了一片枝繁叶茂的原始森林。
舷窗外的景象变幻莫测,充满了奇异的割裂感。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这座灯塔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部看到的要庞大无数倍。
“利用空间折射做的一点小把戏而已。”
那可是魔法中最艰深晦涩的时空变奏。
从海伦口中说出,却像背诵音阶般轻松写意。
奥莉薇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叮!
升降梯终于抵达了灯塔的最顶层。
这里是一处梦幻般的空间,摆放着顶级奢华的沙发,陈列着世间罕有的魔导器,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魔法典籍。
穹顶洞开,清晨慵懒的阳光洒落而下,帕伦西亚学院的全景尽收眼底。
“咦?大家……都在?”
这间兼作书房与休息室的空间里,早已坐满了客人。
丽芙、凯罗琳,还有琳恩和夏洛蒂,无一缺席。
“……”
“……”
只是,她们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丽芙面前摆放着一本在学院图书馆都难得一见的珍贵魔导书,她却仿佛失了魂一般,焦躁地来回踱步。
凯罗琳则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
夏洛蒂脸上寻不到一丝往日的笑意,只是沉默地捻动着手中的念珠。
而琳恩,则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瘫软地靠在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之后,巨大的冲击也吞没了奥莉薇雅。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
“他的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伦将罗万此刻昏迷不醒的状况,以及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向众人娓娓道来。
那是一段残酷得令人心悸,悲伤得让人窒息的故事。
年幼时被强行掳来,他最先遗忘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这具身体,连同发丝与骨髓,每一寸血肉都并非原生,而是由魔法重新拼凑而成。
他的灵魂,再也找不到回归故土的路,被死死钉在这片异土之上。
而这仅存的灵魂,还被撕裂成了三份,其中两道更是被蹂躏得支离破碎,残破不堪。
在连精神力强大的魔法师都无法久留的魔域里,他浴血奋战了数年,精神早已被消磨殆尽。
烙印在身上的十二道秘传魔法,以及无数细碎的暗伤,日积月累,早已将他的身体侵蚀得千疮百孔。
圣女还在身边时,情况尚能维持。
可自从经营小卖部以来,他便只能依靠自身的恢复力和廉价的药水续命。
拖着这样一具残破的身躯,他掀翻了北海,屠戮了巨龙,甚至与大公为敌。
再加上,美食公那足以动摇灵魂的魔法,以及他最后不惜一切,强行催动第三道秘传魔法的痕迹……
“可以说,他的心脏无论在下一秒停止跳动,都毫不奇怪。”
“……”
“……”
海伦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女人的视线,都沉沉地坠向了地面。
她们每一个人,都曾依赖过他的强大。
尤其是奥莉薇雅。
每当遇到麻烦,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驱使着罗万。
此刻,她愧疚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海伦的目光落在了王女那沾染着墨迹的指尖上。
“战况如何?”
“……”
“王女殿下?”
“啊?!是,是的,非常不妙。昨天凌晨,西部战线爆发了大规模冲突。拉维耶尔山脉也观测到了魔族的异动,联盟正在紧急召开会议。”
这正是她彻夜未眠的原因。
军部关于冬季不会爆发战争的预测,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除了罗歇尔,还有许多钟爱寒冬的敌人。
不,他们钟爱的不仅仅是寒冬,还有暗夜、风暴、干旱……一切能将人类战斗力削弱至谷底的极端环境。
圣国的军队,正依靠着年初储备的圣水与智慧之盐,顶着严寒,步步紧逼。
赫尔泽布的魔族,也正从另一侧长驱直入。
必须同时应对两股势力的夹击,战局一触即发。
奥莉薇雅片刻不得喘息。
“海伦阁下,如果冒昧的话……”
能否为了王国的未来,请求您施以援手。
在得知罗万的状态之前,奥莉薇雅火急火燎地赶来,正是为此。
事实上,自从海伦的魔法在帕伦西亚被观测到之后,前线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短暂的僵持。
除了夏洛蒂之外,其他几位大公也已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奔赴战场。
“通往伟大魔法的线索,永远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这是我喜欢的一句话。”
“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想要赢得战争,你们需要一位王,不是吗?”
言下之意,必须唤醒沉睡在这座灯塔里的罗万。
奥莉薇雅沉重地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耽搁了。
“在离开之前……我能见他一面吗?”
“嗯,要见他……倒也不是不行。”
一直保持着温和表情的海伦,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僵硬。
随即,她露出一丝为难的微笑,说道:“不过,我们得先把那层冰给敲碎才行。”
※※※※※
“老师,我的老师……”
咚咚咚咚!!
“阿黛拉?阿黛拉!!开门!!立刻!!”
“再这样下去罗万会死的,你到底把他关在里面多久了!!”
阿黛拉静静地闭着眼,将耳朵贴在罗万的胸膛上。
那微弱而迟缓的搏动,透过肌肤,轻轻敲打着她的耳廓。
门外奥莉薇雅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充耳不闻。
她轻抚着罗万沉睡的脸庞,低声呢喃:
“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冷冽如霜。
每一次吐息,都化作刺骨的寒气,将整个房间冻结。
“什么都不用担心。”
罗万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只能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
然而,即便只是这微弱的涟漪,与阿黛拉胸腔中那死寂般的平静相比,也已是交响乐般的轰鸣。
“无论是魔族,还是圣国……我都会将他们,全部碾碎……”
蕴含着冰冷怒火的低语。
每吐出一个字,她眼中的蔚蓝便凝结成珠,滚落而下。
没有一丝一毫业力沾染的纯白魔力,如火山喷发,将空间撕扯开一道道裂痕。
“一个,不留。”
阿黛拉缓缓起身,望向那北风肆虐的地平线。
胸前佩戴的四叶勋章,正指引着她,将要踏上的血腥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