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山入土为安,这场白事算是办完了。
二愣子跟在徐军身后嘟囔着。
“哥,刚才我路过村部,看见那几个老娘们儿又在那嘀咕。看见我来了,立马闭嘴了,眼神鬼鬼祟祟的。”
二愣子愤愤地把抹布往水里一摔,溅起一片冰渣子。
“这帮人,吃了你的喝你的,回头还在背后捅刀子!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徐军直起腰,呼出一口白气,神色平静。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给缝上?”
他用水冲掉车轮上的泥土,那是从坟地带回来的。
“二愣子,记住了。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是原罪。这时候要是急赤白脸地去解释,反而显得咱们心虚。”
“把车洗干净,回家跨个火盆,这事儿在咱们这就算翻篇了。至于别人咋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他们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徐军心里却并不轻松。
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但他怕这股风,吹进自家的门缝里。
与此同时,徐家大院。
李兰香刚把小雪儿哄睡着,正在外屋地洗尿布。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住在前街的刘家婶子。这人平时热心肠,但也爱打听事儿,属于那种也没啥大坏心眼,就是嘴碎的典型农村妇女。
“哎呀,兰香啊,洗尿布呢?”
刘婶子推门进屋,脸上挂着一种欲言又止、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表情。
“婶子来了?快上炕坐。”
李兰香擦了擦手,又要去倒水。
“别忙活了。”
刘婶子一把拉住李兰香的手,往里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兰香啊,婶子今儿来,是有几句贴心话想跟你说。虽说这话说出来讨人嫌,但婶子看你实在,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李兰香心里咯噔一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婶子,你说,咋了?”
刘婶子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家徐军啊,是个能人,这咱都知道。但这男人嘛,有了钱,心就野。”
“这两天屯子里都传遍了……说是冬至那天晚上,徐军去那个苏玉梅家修灯,修了大半宿……”
“你也知道那苏寡妇是个啥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精。你可得把自家男人看住了啊!”
李兰香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冬至那天晚上。
她记得清楚,徐军确实是去修灯了,回来的时候虽然没太久,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寒气……
“婶子……这都是瞎传的吧?军哥不是那样人。”
李兰香勉强挤出一丝笑,但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哎呦我的傻闺女!”
刘婶子拍着大腿,“无风不起浪啊!大家都说看见了!婶子也是为你好,这时候你得拿住他!不能让他被野花迷了眼!”
送走了刘婶子,李兰香一个人坐在炕沿上,看着熟睡的女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信徐军吗?信。
但这话太难听,太刺耳。
尤其是涉及那个漂亮的苏玉梅,哪个女人能一点心都不动?
中午 12:00。
大卡车开回了院子。
徐军在门口点了一把艾蒿和干草,跨过了火盆。
“晦气走,福气来!”
进屋后,徐军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平时这时候,兰香早就迎出来帮他拿衣服了,今儿个屋里静悄悄的。
灶坑里的火也有点蔫,锅里的饭还是温吞的。
徐军走进里屋。
李兰香正背对着他叠衣服,动作机械,肩膀微微有些抖。
“兰香?”
徐军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李兰香身子僵了一下,没像往常那样靠在他怀里,而是轻轻挣脱了一下,转过身去,眼圈红红的。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语气虽然平静,但透着一股子疏离和委屈。
徐军心里一沉。
那股风,终究还是吹进来了。
徐军没去洗手,而是拉着李兰香坐到了炕上。
他握住妻子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
“听见闲话了?”
徐军问得直接。
李兰香咬着嘴唇,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她们说……你冬至那天在苏玉梅家……待了半宿……”
“还说……说她给你洗了澡……”
李兰香越说越委屈,虽然理智告诉她徐军不可能,但那种画面感太强了,扎心。
“放他娘的屁!”
徐军很少在媳妇面前爆粗口,这回是真的急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李兰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兰香,你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是去了。苏玉梅说灯坏了,让我去修。”
“但我进屋一共不到十分钟。灯修好了,我立马就出来了。”
“当时她确实假装摔了一下,想往我身上靠。”
听到这,李兰香的眼睛瞪大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我没扶她。”
徐军眼神坦荡,“我抓着她胳膊把她推开了。我说家里煮了饺子,媳妇等着我吃饭呢。”
“兰香,我徐军这辈子,心里只有你和雪儿。”
“外面的野花再香,那是毒草。家里的白菜豆腐,才是我徐军的命。”
徐军这番话,说得诚恳、实在,没有半点虚头巴脑的发誓,全是的大实话。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双坦诚的眼睛,那是她爱了这么多年、信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从来没骗过她。
而且,如果真的有事,他肯定会藏着掖着,绝不会把苏玉梅想靠上来这种细节都说出来。
“真的?”
李兰香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住了。
“比真金还真。”
徐军帮她擦了擦眼泪,“这是有人眼红咱家日子过得好,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看咱们两口子打架呢。”
“咱们要是真闹起来,那就中了人家的奸计了。”
李兰香想明白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刚才那是关心则乱。现在回过味来,这就是有人使坏。
她心里的委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护犊子的劲儿。
“军哥。”
李兰香反握住徐军的手,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信你。”
“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苏玉梅……还有那些嚼舌根的人,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徐军笑了,他喜欢媳妇这股劲儿。
“那你打算咋办?”
李兰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是徐军给她买的新红毛衣,衬得她气色极好。
“明天。”
“明天我就抱着雪儿,咱们一家三口,大大方方地去街上逛逛。”
“我要让全屯子的人都看看,咱家好着呢!谁也别想把咱家拆散!”
“还有,以后那个苏玉梅家要是再坏了灯、坏了水管……”
李兰香盯着徐军,稍微用了点力掐了一下他的手心:
“让二愣子去!你不许去!”
“遵命!媳妇大人!”
徐军敬了个礼,一把将破涕为笑的李兰香搂进怀里。
窗外,寒风依旧在吹。
但徐家东屋的这盏灯,不仅没有被吹灭,反而因为这番坦诚的剖心,亮得更加温暖,更加坚不可摧。
……
今儿个天气出奇的好,大雪过后的艳阳天,照得人眼睛都眯缝着。
徐家东屋里,李兰香正在梳妆打扮。
她没化什么浓妆,只是涂了一点点雪花膏,描了描眉。
重点是身上那件大红色的羊毛围巾,那是徐军从省城买回来的,在这个只有蓝、黑、灰三色的农村冬天,独树一帜。
“军哥,好看不?”
李兰香转了个圈,新做的深蓝色碎花棉袄掐了腰身,虽然刚生完孩子,但那股子少妇的丰韵反而更迷人。
“好看。”
徐军抱着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雪儿,由衷地赞叹,“这十里八乡,谁家媳妇能跟我媳妇比?”
“贫嘴。”
李兰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里却提起了门口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柳条篮子。
篮子里不是别的,是满满一筐黑金炭,上面还放着之前苏玉梅送饺子来的那个空篮子,之前虽然徐军没收,但苏玉梅把篮子丢磨盘上了,二愣子给拿回来了。
“走。”
李兰香挽住徐军的胳膊,昂着头,“咱们串门去。”
两人一出门,就是一道风景。
徐军身材高大挺拔,抱着孩子一脸宠溺;李兰香面色红润,红围巾随风飘动,挽着丈夫的手紧紧的。
他们没有走小路,而是特意绕到了村里人最多的大井边。
那是靠山屯的情报中心。
昨天还在那嚼舌根的刘婶子、赵大娘等人,此刻正凑在一起晒太阳。
“哎呦,那不是兰香吗?”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
“看着气色不错啊,不像是在家哭鼻子的样儿啊?”
“旁边那是徐军?两人这就和好了?”
李兰香看见这帮人,非但没躲,反而拉着徐军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刘婶子,晒太阳呢?”
李兰香脸上挂着笑,声音脆生生的,“昨儿个谢谢你去家里看我。你看,我家雪儿今儿个精神头可足了,出来透透气。”
徐军也配合着,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仿佛昨天的那些流言蜚语根本没进过他的耳朵。
刘婶子一脸尴尬,手里还没磕完的瓜子都不知道往哪扔。
“啊……啊,好就好,好就好。两口子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
李兰香笑了笑,没接茬,只是把头靠在徐军肩膀上,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这一幕,比骂街一百句都管用。
人家两口子好着呢!恩爱着呢!那些说徐军出轨、兰香受气的谣言,在这红围巾和笑脸面前,瞬间就显得苍白无力,成了没影儿的屁话。
穿过人群,两人的脚步没停,径直往村西头走去。
大伙儿的目光都直了。
“哎?那个方向……不是苏寡妇家吗?”
“我的妈呀,这是要去干架?!”
“快快快!跟上去瞅瞅!这下有好戏看了!”
一群闲着没事的老娘们儿,虽然不敢跟太近,但都远远地吊在后面,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正室撕小三的戏码。
苏玉梅家。
院门依旧没锁。
苏玉梅正坐在炕上发呆,昨晚她一宿没睡。
陈峰传来的话很难听,骂她没用,还威胁她如果不赶紧搞定徐军,就要把她那点破事全抖搂出来。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
苏玉梅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陈峰的人来了?
“谁……谁啊?”
“玉梅嫂子,是我,兰香。”
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不急不躁,听不出火气。
苏玉梅的心猛地一沉。
正主来了。
她是来骂街的?还是来挠脸的?
苏玉梅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颤抖着手下了炕,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