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没有回复林薇薇的短信。
那不是怯懦,而是一种姿态——她苏瑾,还没沦落到需要对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有求必应。
接下来的几天,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室成了她最好的避风港,这里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心无旁骛的宁静。
她正在修复的,是一批新送来的、品相极差的民国书信。纸张脆弱,字迹洇散,充满了潮湿霉变的气息。当她戴上手套,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模糊的字迹时,一阵强烈的心酸与不甘情绪,混杂着战火纷飞的恐惧,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是属于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人的悲欢。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外来的情绪缓缓压下,专注于眼前的“病理”。揭橥、清洗、补缺、托裱……每一步都需极致的耐心与精准。在修复一道被虫蛀撕裂的落款时,她隐约辨出“傅……沅”二字。
傅?她动作微顿。是巧合吗?傅家祖上似乎确有一位名叫傅沅的先人,早年间南下经商,后来在战乱中失去了音信。
她没有深想,将这点疑虑暂且压下。历史的尘埃落定,个人的悲欢离合最终都化作故纸堆里的几行墨迹,她只是修复者,不是考古学家。
周三,林氏集团周年庆典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苏瑾特意留在修复室加班,用堆积如山的工作填满所有可能胡思乱想的时间。晚上八点,当她终于完成一封书信的加固工作,揉着发酸的脖颈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华灯璀璨。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傅承烨的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关于那场盛宴的消息。
她点开几乎从不使用的社交媒体,果然,不用特意搜索,同城热点推送里,已然出现了傅承烨与林薇薇的身影。
照片拍得极好。流光溢彩的宴会厅,林薇薇一袭香槟色曳地长裙,妆容精致,巧笑嫣然地挽着傅承烨的手臂。傅承烨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没有看镜头,微侧着头,似乎在与林薇薇低语什么。
配文更是极尽渲染:“金童玉女世纪同框!傅氏集团总裁傅承烨贴心陪伴归国青梅林薇薇亮相林氏庆典,开场舞惊艳全场,疑似旧情复炽?”
下面的评论更是热闹非凡。
“啊啊啊这才是门当户对!”
“正主回来了,那个占着位置的灰姑娘该自觉点了吧?”
“听说那位傅太太家世普通,还是搞什么古籍修复的,跟傅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坐等离婚公告。”
苏瑾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麻木之后,是丝丝缕缕的钝痛。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幕,但亲眼见到,冲击力依旧不容小觑。
她关掉手机,将它扔进包里。修复室里明亮的灯光,此刻竟有些刺眼。
她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那里只会放大她的孤独和难堪。鬼使神差地,她打车去了城市另一端的艺术园区。这里有一家她很喜欢的独立书店,时常举办一些小型的文化沙龙,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
今晚,正好有一位老学者在分享关于江南园林的美学。苏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温暖的灯光,淡淡的咖啡香,周围都是安静聆听的陌生人,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然而,命运的巧合,有时刻意得像拙劣的剧本。
分享会中场休息时,她起身去取水,却在转角处,与两个相携而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傅承烨,和林薇薇。
他换下了正式的礼服,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林薇薇则换了一套剪裁利落的裤装,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正仰头笑着跟他说什么。
三人迎面相遇,脚步皆是一顿。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林薇薇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挽着傅承烨胳膊的手更紧了些,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苏小姐?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听分享会?”她的目光在苏瑾素面朝天、一身简单衣着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傅承烨的目光也落在苏瑾身上,深邃难辨。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记得她今晚应该“不必出席”任何活动。
苏瑾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傅承烨和林薇薇这对刚刚在热搜上挂着的“金童玉女”。而她这个正牌妻子,此刻倒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她捏紧了手中的水杯,指节泛白,但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清淡而疏离的笑容,目光平静地迎上林薇薇,语气不卑不亢:
“是啊,很巧。林小姐,傅先生。”
她的称呼,清晰而客气,将界限划得分明。
然后,她的目光掠过傅承烨,没有停留,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们继续,不打扰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不再看那两人一眼,挺直脊背,从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回到自己那个昏暗却安全的角落。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傅承烨极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苏瑾?”
但那声音太轻,太模糊,被她刻意忽略的心跳声彻底掩盖。
她坐回位置,分享会后半场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背后那道沉沉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像烧红的针,烙在她的背脊上。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是林薇薇不动声色的宣战,也是傅承烨默许下的难堪。
而她,在刚才那一刻,用冷静和疏离,接下了这战书。
回到公寓时,已近深夜十一点。
出乎意料,客厅里亮着灯。
傅承烨坐在沙发上,似乎专程在等她。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碾灭了好几个烟头。
他看着她换鞋,放下包,动作不紧不慢,才沉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