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50……”
“85.5卢布,数目没错。”
吉米仔细地点了几遍钞票,然后伸手指向装满东西的塑料袋,“你们也点一点吧。”
鲍里斯罗森堡精神大振,小弟们几乎一拥而上,第一时间打开塑料袋,里面全是货物。
“哈哈哈哈。”
“大哥太会说笑了,我怎么会信不过您呢。”
“要我说,根本就不用点,您怎么会骗我们。”
鲍里斯罗森堡打了小弟后脑勺一巴掌,“你们有没有脑子,大哥怎么会少了我们的货。”
众人委屈巴巴地缩了缩头,只得尴尬地退了回来,讪讪笑着。
“做生意嘛,最要紧的就是财货两清。”
吉米笑眯眯道:“你们信任我,我很高兴,不过该点清楚的,还是清楚一点好。”
“这,哎,既然您都这么认真,那我们也只能听命了。”
鲍里斯罗森堡冲小弟们使了个眼色。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里里外外地把货物清点了一遍。
“既然数目都清楚了,那这次交易就这么结束。”
吉米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今后想要补货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一定会的,大哥!”
鲍里斯罗森堡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自始至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抱上了一条不得了的大腿。
“先别急着喊‘大哥’,等你正式成为兄弟会的一员再叫也不迟。”
吉米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加把劲,尽快把考核通过,我看好你。”
“您瞧好吧,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鲍里斯罗森堡满口答应下来,挥了挥手,目送着吉米、特鲁索娃、奥丽娅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回去的路上,奥丽娅终于忍不住把憋在肚子里的问题说了出来:
“哥,我不明白!”
“刚才那个鲍里斯明明要勒索我们,要动手掀我们的摊,你为什么要放过他,而且还要把我们的货和塑料圈卖给他们?这不是在帮他们吗?”
“你觉得我在帮他们?”
吉米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很想用中文跟她解释,但又怕她理解不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难道不是吗?”
奥丽娅瘪了瘪嘴,“哥你就不怕他们跟我们一样搞套圈,抢走我们的生意吗?”
“列宁格勒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两个摊子吗?”
吉米宽慰了会儿,冷不丁地反问一句,“鲍里斯买我们东西花的钱多不多?”
奥丽娅满脸兴奋道:“多!别的不说,光是那100个塑料圈,我们就挣大了!”
特鲁索娃也跟着点头附和,一个塑料圈进货价也不过3戈比,结果吉米竟报价12戈比一个。
这一来一回,就净赚了整整9卢布,完全比在黑市直接抛售外贸支票要划算得多。
“那么你们觉得,鲍里斯只会进一次货吗?”
吉米追问:“如果你是他,在尝到了套圈的甜头后,会不会想找我们补货?”
“我懂了,哥!”
奥丽娅豁然开朗道。
“懂什么?”特鲁索娃皱了皱眉,“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奥丽娅低声解释了一遍,“难怪哥你让他们去发展更多的人去摆摊,其实是想把我们的货和塑料圈也卖给那些人对吗?”
“没错。”
吉米不单单想要钓市民和游客这些小鱼小虾,更想钓的是对摆摊套圈动了心思的大鱼。
前世“地摊经济”大火的时候,动不动就曝出什么“一对夫妻摆摊日入9000”、“大锅卤菜一个摊一口锅,一个月能赚10万多”的摆摊神话,纯粹是专门坑人割韭菜的骗局。
不是卖小吃配方,就是卖培训课程,当然最赚钱的还是提供摆摊工具和材料的供应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样就可以卖人渔具了。
结果就是自以为当老板的摊贩们分文未赚,供应商赚的盆满钵满,最后变成给供应商打工了!
在这个没有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的时代,吉米原本的打算是把特鲁索娃的摊子打造成一个样板间。
从而吸引周围跃跃欲试的人主动模仿,争先摆摊,再由他来当供货商,源源不断地把小白桦商店里的货物转手高价卖给他们。
不过,吉米并没有想过要割韭菜。
如今的苏联,就和80年代的华夏一样,摆摊还真的能发一笔小财。
只是他低估了老百姓对个体经济根深蒂固的忌讳和排斥,于是不得不放弃守株待兔,主动出击。
………………
鲍里斯罗森堡的办事效率出乎吉米的预料,没多久就真的介绍来几个想做摆摊生意的人。
一个个全都听信了“套圈能日入二三十卢布”的宣传而来,吉米简直是哭笑不得。
在亲眼见证特鲁索娃摊子的火爆之后,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纷纷迫不及待地掏钱买货。
吉米的供货生意开始走向正轨,得益于外贸支票在黑市里的汇率已经跌破“1:2”,可以以更小的代价,从小白桦商店抢购更多的商品,如此快进快出之下,手里的钱终于迎来爆发式增长。
与此同时,套圈等各种小摊渐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大街小巷。
尤马舍夫作为《列宁格勒真理报》的记者,在闲来逛街时,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现象。
甚至从一名身穿阿迪达斯运动服的摊主那里打听到,有人竟然把摊子摆到了冬宫去了。
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从莫斯科大学新闻学毕业以后,本以为能留在莫斯科工作,却没想到被分配到列宁格勒。
虽然列宁格勒也没什么不好,但莫斯科对他来说,更加海阔天空。
所以他一门心思地想要搞个大新闻,进而一炮而红,最好能调到莫斯科。
这不自从去年《个体经济劳动法》一颁布,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一直到现在,理论界都争论不休,没吵出个结果,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典型案例,这下好了,典型不是送上门了吗?
一念至此,尤马舍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冬宫。
下了车后,果然看到广场上乌压压地聚集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一声爽朗而略带沙哑的女声从人堆里传出来:“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尤马舍夫拼尽全力地挤进人群,就见特鲁索娃、奥丽娅等人忙得脚不沾地,脸上洋溢着笑容。
吉米注意到东张西望的他,走上前来,一把揪出,“同志,不要乱挤。”
“呃,我不是来套圈的。”
尤马舍夫赶忙掏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想来采访摆这摊的摊主的。”
吉米笑眯眯道:“你想要问什么?”
尤马舍夫一愣,“请问你跟摊主的关系是……”
“她是我姑妈,我是她侄子。”吉米直截了当道。
“同志,你稍等一下。”
尤马舍夫拿出纸笔,开始查户口似的询问特鲁索娃她们的相关情况。
吉米回答的滴水不漏,只透露该透露的。
尤马舍夫斟酌着用词:“你们是怎么想到在冬宫这样的地方,摆上这种套圈的摊子?”
“这个嘛……”
接下来两人一问一答,吉米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那么,你们是怎么看待现在出现的这种摆摊现象?”
尤马舍夫眼看时机成熟,单刀直入:“换句话说,是怎么看待个体经济和个体劳动的?”
吉米沉吟了片刻,一段让他目瞪口呆的发言随即脱口而出:
“记者同志,我认为要看待个体经济和个体劳动,首先应该回到导师的教导上来。”
“他曾经深刻指出,‘在经济建设的根本问题上,必须采取改良主义的、渐进主义的、审慎迂回的行动方式’,新经济政策的实践已经证明,一定程度上的个体活力是社会主义经济有益的补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热闹的摊位和排队的游客。
“你看眼前这景象,市民和游客有娱乐的需求,我姑妈这样的劳动者有靠勤劳的双手来改善生活的需求,而国家呢,有解决就业、活跃市场等需求。”
“个体劳动恰恰是在计划经济的宏大框架下,以一种灵活的方式,满足这么多的需求,它就像人体毛细血管,虽然细微,却能将养分输送到大动脉难以触及的末梢,让整个经济肌体更具活力。”
“………”
理论一套接着一套,前世当了那么久的键政达人,这些话还不是信手捏来,有嘴就行。
尤马舍夫听得人都傻了,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住,两眼瞪得溜圆。
“你……你真的只是个摊贩吗?”
“我哥可是列宁格勒大学的预科生!”
一旁的奥丽娅忍不住骄傲地插话。
这特么是预科生?!
尤马舍夫惊掉了下巴,就这谈吐,这理论水平,说是经济学博士他都信。
一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边旁敲侧击道:“那你一定是经济学的预科生吧?”
“不,我报的是东方学。”
吉米摇头失笑道。
“东、东方学?”
尤马舍夫咋舌不已。
吉米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记者同志,如果你要把这个写成新闻稿的话,我建议你这篇报道不要写我,最好侧重于我的姑妈,特鲁索娃同志。”
尤马舍夫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看,如果从我姑妈的视角切入,你可以从她的生活经历开始下笔。”
吉米循循善诱:“就比如,她的丈夫因为醉倒街头而被冻死,一个人靠卖格瓦斯这份临时工,含辛茹苦地抚养侄子和女儿,然后再写她如何在政策鼓励下,壮着胆子,成为个体劳动的先行者……”
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一个坚强而独立、勇敢且慈爱的单亲妈妈形象跃然纸上。
话到最后,勾起嘴唇,“这多么有感染力,多么能引起共鸣,你说是吧,记者同志?”
“这……这……”
听着吉米的构思,尤马舍夫嘴巴张得越来越大。
这叙事框架、这情感切入、这人设塑造,到底你是学新闻学的,还是我是学新闻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