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的手术非常成功,在县医院观察了几天后,便被接回了姜家坳休养。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债务,像一块更沉的石头,压在了凌霜和远在南方的大哥凌风身上。凌风得知消息后,在信里没有多说,只是下一次寄回的钱又多了一些,字迹也更加潦草疲惫。凌霜知道,大哥一定是在工地上更加拼命了。
生活的重担没有丝毫减轻,但妹妹的转危为安,让凌霜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松弛一些。卖血带来的身体亏空,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回到县一中后,她时常感到头晕、乏力,脸色也比以前更加苍白。但她不敢表露,更不敢懈怠。期中考试的成功,既带来了尊重,也带来了更高的期望。她像一根被上紧的发条,必须持续地、精准地运转下去。
校园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有些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凌霜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忽视的透明人。课间,当她独自在座位上啃着干硬的窝头复习功课时,偶尔会有同学主动过来和她讨论问题,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起初只是寥寥几人,后来渐渐多了起来。凌霜讲解题目时耐心、清晰,从不藏私,这让一些原本对她抱有偏见的同学也渐渐改变了看法。
赵小梅成了她在宿舍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她会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分给凌霜,会在凌霜晚上偷偷看书时帮她打掩护,偶尔还会拉着她去操场散步,尽管凌霜大部分时间都更愿意留在教室或图书馆。
就是在一次这样的课间,凌霜第一次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教室前排靠窗位置的男生。他叫陈志远,是班上的学习代表,也是这次期中考试的全班第二,年级第五名。他戴着副黑框眼镜,个子高高瘦瘦的,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太爱说话,但成绩极其优异,尤其是理科,逻辑思维清晰得让老师都时常称赞。
那天,数学老师布置了一道极具挑战性的奥数拓展题,很多人都束手无策。凌霜花了整整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尝试了多种方法,终于找到了一种巧妙的解法。第二天数学课上,老师询问有谁做出来了,教室里一片寂静。凌霜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手。
在她站起来阐述自己的解题思路时,声音清晰,条理分明。她注意到,前排的陈志远转过了头,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当凌霜流畅地讲完,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时,她看到陈志远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表示认可的弧度。
那只是一个瞬间的眼神交汇,一个微不可察的表情,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凌霜平静如古井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迅速低下头,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是因为窘迫,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被认可、被一个同样优秀的人所注意到的、微妙的悸动。
自那以后,凌霜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到陈志远的存在。早读时,他清朗的读书声;课堂上,他条理清晰的发言;篮球场上,他偶尔矫健的身影(虽然她只是匆匆一瞥);图书馆里,他安静阅读的侧影……这些画面,像零散的碎片,无声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但她从未想过要去接近,甚至从未有过一次正式的对话。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的轨道,各自朝着目标飞速前进,偶尔在学术的领域有片刻的交汇,比如在物理竞赛小组的讨论中,他们会就某个问题展开简短的、纯粹学术层面的交流,观点碰撞,彼此启发,但仅此而已。交流时,凌霜的目光永远是专注而平静的,不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志远是县城市区的孩子,父母据说都是机关单位的干部,家境优渥,前途光明。而她,来自大山深处,背负着整个家庭的债务和期望,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那份因才华而产生的、朦胧的好感,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最深处,化作一种无声的激励。她告诉自己,要像他一样优秀,甚至比他更优秀。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拥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这份隐秘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情感的情愫,成了凌霜枯燥艰难求学生活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微甜气息的影子。它不足以影响她的心志,却也在某些疲惫不堪的深夜,让她在题海挣扎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