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晗那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如同鬼魅般萦绕在沈毓初耳边,直到她趁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受惊的狸猫般潜回锦瑟院,依旧挥之不去。
她蜷缩在床榻上,心脏仍在为昨夜库房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剧烈跳动。
他发现了,他一定知道是她!可他为什么不揭穿?
那声笑,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还是……别有深意?
他将墨竹调开,是为她夜探提供便利,还是巧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交战,让她疲惫不堪,却又异常清醒。
她紧紧握着那枚冰凉坚硬的铜制腰牌,仿佛握着黑暗中唯一确定的实物。
这腰牌,是她昨夜冒险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收获。
天光微亮,她便起身,借着洗漱的工夫,就着窗前朦胧的光线,再次仔细端详这枚腰牌。
铜质,小巧,边缘有些磨损,正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叁”字编号,以及一个几乎被磨平的、类似商号标记的图案,那图案隐约像是一艘船的轮廓。
船?南方多水路,商号标记用船形,合情合理。
但这图案和编号,具体指向哪家商号?这需要去查,而她在京城,几乎无人可用。
“王妃,该用早膳了。”
墨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温水盆,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昨夜被临时调走之事从未发生。
沈毓初心中一动,将腰牌迅速收入袖中,状若无事地转身。
她看着墨竹低眉顺眼的模样,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萧北晗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无论初衷为何,此刻,她或许是唯一可能接触到外界信息、且有能力帮她查证的人。
赌一把?
“墨竹,”沈毓初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语气随意,仿佛闲话家常,“你入王府前,可曾在京城其他地方待过?或是……见识过些市井百业?”
墨竹为她梳理长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流畅,声音平稳:“奴婢自幼在王府当差,对外界知之甚少。”
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沈毓初却不气馁,从铜镜中看着她沉静的眉眼,继续试探,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深闺女子对外界的好奇与向往:
“是吗?真是可惜,我从前在闺中时,便听说京城商号林立,各有标记,甚是有趣。比如有些南边的商号,标记便是一艘小船,寓意‘一帆风顺’,倒是别致。”
她刻意将“船”和“南边”加重了语气。
镜中,她清晰地看到,墨竹梳理她发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但并未逃过沈毓初的眼睛。
有反应!她果然听懂了!
墨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而迅速地替她绾好一个简单的发髻。
就在沈毓初以为她依旧会选择沉默时,却听到她极低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城南,漕运码头,有家‘顺风号’,标记是船。”
沈毓初握着簪子的手猛地一紧,心脏几乎要跃出喉咙!她说了!她竟然真的说了!
墨竹帮她簪好最后一支珠花,退后一步,垂首而立,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沈毓初知道,那不是。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极其隐晦的、来自墨竹的回应。
她或许并非完全效忠于自己,但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她愿意提供有限的帮助,或者说,她在执行萧北晗某种不便明示的指令?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突破!
“今日天气似乎不错。”
沈毓初压下心中的激动,站起身,语气轻松了些许,“早膳后,随我去花园走走罢。”
用过早膳,沈毓初带着小桃和墨竹在靖王府的花园中散步。
春日正好,园中百花渐次开放,蜂飞蝶舞,一派生机勃勃。
但她却无心欣赏,心中反复思量着“顺风号”和那枚腰牌。
行至一处水榭,却见柳姨娘正坐在里面,对着几盆新送来的牡丹品头论足,身边围着几个奉承的丫鬟婆子。
见到沈毓初,柳姨娘脸上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起身行礼。
“王妃姐姐也来赏花?真是好兴致。”
她目光扫过沈毓初素净的衣裙和简单的发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又落到她身后的墨竹身上,语气带着酸意。
“哟,墨竹姑娘也在呢。王爷可真疼惜姐姐,把这得力的人都拨给姐姐使唤了。”
沈毓初淡淡一笑,不接她的话茬,只看着那几盆牡丹:“妹妹好眼光,这几盆‘姚黄’、‘魏紫’确是极品。”
柳姨娘见她避重就轻,心中不悦,又想起前几日她立威之事,便想给她添点堵,假意关切道:
“姐姐掌家辛苦,瞧着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可是底下人不得力,让姐姐劳心了?若有什么难处,姐姐尽管吩咐,妹妹虽不才,在府中多年,些许小事还是能帮上忙的。”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她能力不足,无法服众。
若是从前那个“怯懦”的沈毓初,或许会被她这话拿捏住。
但此刻,沈毓初只是抬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让柳姨娘没来由地心头一虚。
“劳妹妹挂心。”
沈毓初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府中诸事虽有繁琐,但按章程办理,倒也清晰。”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柳姨娘身后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婆子,“至于下人,守规矩的自然好用,若有不守规矩的,换了便是,谈不上劳心,妹妹说是吗?”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如针,扎在柳姨娘和她那些心腹的身上。
那意思是,我能立规矩,也能换人,你和你的人,最好安分点。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沈毓初会如此直接,且底气十足。
她看着沈毓初那双平静无波却暗藏锋芒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新王妃,绝非她想象中那般可以随意拿捏。
“姐姐……说的是。”
柳姨娘勉强维持着笑容,心底却涌起一股寒意和更深的嫉恨。
沈毓初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人离开了水榭。
经过这一番无声的交锋,她在王府下人面前的威信,无疑又增了一分。
回到锦瑟院,沈毓初独坐窗前,将袖中的铜制腰牌再次取出。
墨竹提供的“顺风号”是条线索,但她不能亲自去漕运码头查探,那样太引人注目。
她需要找一个可靠且不惹人怀疑的途径。
她想到了归宁时见过的、母亲留下的故交,济世堂的陈大夫。
济世堂在城南,与漕运码头相距不算太远,陈大夫行医济世,接触三教九流,或许能通过他,暗中查访“顺风号”与这腰牌的关系?
她必须尽快再联系陈大夫。
然而,频繁外出必定会引起萧北晗和柳姨娘的注意。
她需要一个更稳妥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目光,再次落在了沉默地在一旁整理药材的墨竹身上。
这个看似冷硬的丫头,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也似乎……正在成为她在这迷雾重重的靖王府中,一个特殊而危险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