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筝好整以暇看着眼前这群,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去的伙计:“看来,你们那位菩萨心肠、体恤下人的沈四小姐,好像也不是很想管你们死活嘛。”
“现在,还有人有意见么?”
“……”
书局内一片死寂,方才还叫嚷得最凶的那几个,此刻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见无人再敢吱声,沈摇筝屈起指节,不轻不重敲了敲账台面:“既然都没意见了,那咱们就来说说新规矩。”
话罢,她随手点了点人群中几个穿着体面些的管事。
“我翻过旧账,你们几位平日里活儿干得不多,架子端得倒是不小,从下个月起,你们的月俸,直接跟书局的营收挂钩。”
“营收刚好覆盖支出,你们就能拿回原来的数目。”
“营收超出支出,超出的部分,按比例给你们分红,多劳多得。”
沈摇筝话音一顿,眸底掠过一丝冷光:“相应的,要是营收连支出都覆盖不了……那你们的月俸,就跟着一起打折,不同意这条的,现在就可以去账房结清工钱,立马滚蛋。”
几个管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互相交换着眼神,皆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服,可正如沈摇筝所说,没人会真拿自己的营生活计开玩笑,离了墨韵书局,他们在盛京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差事。
沈摇筝自然将他们的不忿尽收眼底,但她并不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血是必然的,但不能操之过急。
动作太大,容易引得人人自危,反而耽误正事。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她第一卷的书稿赶紧刊印出来,否则下个月王府发月俸的时候,她和陆砚辞就真得一起喝西北风了。
收拾完这几个掌事的,沈摇筝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一直耷拉着脸、没什么好颜色的书局掌柜身上。
她微微一笑,缓步走到掌柜面前,凑到他耳畔悄声道:“掌柜的,听说……令郎最近挺有脾气啊?一天到晚的,都不愿去书院了?”
掌柜闻言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沈摇筝,不明白她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却见沈摇筝脸上笑意不变,可说出的话,已然如同恶魔低语一般:“哎,你说,万一令郎不去书院的这些时日,在外面闲逛,被人‘好心’带去坊间的赌坊见识见识,一不小心染上了赌瘾……那他这辈子,岂不是完蛋啦?”
“?!?!”
书局掌柜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瞪着沈摇筝,嘴唇都在哆嗦,这、这人什么情况?!她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这种天打雷劈的混账话?!
可沈摇筝非但没觉得有半分不妥,还在那儿继续叭叭:“你想啊,要是令郎在路上,碰见个愿意出钱供他进赌坊玩两把的‘热心人’,令郎会不会因着好奇,就进去玩上两把呢?”
“万一,赌坊又‘恰巧’让令郎赢了把大的,尝到了甜头,令郎会不会喜出望外,觉得这可比念书有意思多了?”
“届时,这瘾头不就悄悄上来了么~?”
她微微歪头,笑容甜美依旧,话语却字字诛心:“等这瘾真的上来了,那输赢,可就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
“说不定今天赢的,明天就连本带利全吐出去,还得欠上一屁股债……掌柜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掌柜的整个人都傻了,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这、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他家那个逆子,最近正处处跟他对着干,若是真被有心人这般挑唆……不用想都知道,那混小子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一想到儿子可能被设计染上赌瘾,万劫不复,掌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慵懒随性的新东家,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大家闺秀,她就是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魔鬼!
“东、东家……”
掌柜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的不忿与轻视,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意,他抬起袖子,不停地擦拭着额间滚滚而落的冷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朝着沈摇筝深深一拜。
“东家您放心!往后、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莫敢不从!一定、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其余众人看着变脸如翻书的掌柜,前后态度反差之大,当真叫他们瞠目结舌。
他们纷纷对沈摇筝投去惊惧交加的视线,实在不敢想象,这个新东家到底和掌柜说了什么,竟能三言两语,就让这个在书局颇有威望的老掌柜对她如此服服帖帖,甚至……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恐惧?
沈摇筝对掌柜的反应十分满意,她直接将怀里那沓书稿拍进掌柜怀里:“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去安排雕版吧,我等着看样书。”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掌柜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连声应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去后院安排工作了。
待掌柜和众人都散了,各自心怀鬼胎地回到岗位上,沈摇筝目光在书局内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学徒——阿清身上。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脸干干净净,眉眼清秀,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此刻正抿着唇,安安静静理着散乱的书籍。
沈摇筝盯着他,眉角扬了两分。
方才一片混乱中,唯有这小家伙没被沈林素那套“女主光环”影响,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或许……可以发展成她在书局的第一个心腹?
心思流转间,沈摇筝已经在琢磨,一会儿回府是不是该让凝墨去查查这小家伙的底细,方便她找地方拿捏……咳,精准“关怀”。
可,就在她盯着阿清,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时,脖颈后却毫无预兆地窜起一股寒意,一道冷冰冰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书局的墙壁,精准钉在了她身上。
沈摇筝下意识一个激灵,莫名其妙的转头朝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望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并无可疑之人,只有一辆玄色马车低调的汇入车流,消失在拐角。
……错觉?
与此同时,刚刚驶离墨韵书局街口的马车内。
陆砚辞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呵,他可不是特意绕路过来,纯粹是暗七今日脑子糊涂,走错了路,恰巧路过。
结果,他隔着车窗,就看到沈摇筝对着那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学徒,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那小学徒有什么好看的?
瘦得像根豆芽菜,一看就脑子不太灵光。
她什么意思?
瞧上人家了?
思及此,陆砚辞颇为气急败坏的冷笑了一声,品位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