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如刃,刺破晨雾,洒在东市擂台之上。
九足药鼎在金光中静默矗立,炉口缠绕的九道锁链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风声低吟,宛如龙啸。
白九卿立于高台,目光如刀,直指云知夏。
“两个时辰,炼‘归元丹’雏形——以活人试效。”他一字一顿,声音如钟鸣深谷,“你若不敢接,便跪下认输,从此永不得染指药道!”
台下百姓屏息凝神,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有人颤抖着握紧拳头,有人悄悄后退——他们已嗅到血腥的气息。
下一瞬,寒光乍现。
白九卿手中短刃一划,九名药鼎奴手腕齐齐绽开血口,鲜血顺着特制导槽流入青铜药炉。
血滴坠入炉心,竟激起一簇幽紫火焰,噼啪作响,腾空而起。
他口中低诵古咒,音调诡异,似从地底传来。
火焰随之跃动,如蛇般缠绕炉身血纹,渐渐勾勒出一幅古老的图腾。
紫焰翻涌中,药炉内传来细微的“噼啪”声,一颗丹丸轮廓初现,泛着妖异紫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神火降世!药神显灵!”一名老者突然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声音嘶哑,“我等有眼无珠,竟不信药嗣会真能通天彻地!”
人群骚动,不少人随之跪倒,口中喃喃祈祷。
连太医院几位医士都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唯有云知夏,依旧站在原地,一袭素白衣裙在风中轻扬,眉眼冷峻如霜。
她没有取血,没有念咒,更没有点燃任何诡异火焰。
只是缓缓抬手,从袖中取出百枚微型药囊——每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封存着不同药材的精细粉末。
那是她数月来,亲自指导残烛堂弟子所制的“基础药基”,按体质、反应、耐受度分类标注,早已备妥。
她目光扫过台下百名残烛堂弟子——他们闭目静立,掌心贴地,神情肃穆,如根根深扎大地的药草。
小药笛站在最前,骨笛轻抵唇边,指尖微颤,却坚定如铁。
云知夏轻轻点头。
笛音起。
不是悲鸣,不是战歌,而是一段极细微、极规律的震荡频率,如心跳,如脉搏,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共鸣。
刹那间,百名弟子齐齐将掌心覆于药囊之上。
云知夏闭目,指尖微动,体内“药感”如蛛网般蔓延而出——不是靠灵力,不是靠神术,而是她前世千百次实验、试药、记录所形成的神经级条件反射。
她的感知顺着地面、通过残烛堂弟子的掌心神经末梢,延伸至每一具身体对药粉的细微反应:心跳变化、体温波动、经络微震……
她“看见”了。
她看见某位弟子心口微闷,是当归过量;另一人指尖发麻,是川乌未去毒;第三人呼吸略促,是黄芪激发了潜藏肺疾……
她不动声色,心念如电,在脑海中飞速调整配比。
随即,她以心音为令,一道极细微的药感脉冲释放而出。
百人几乎同时动作——开囊、倾粉、合掌、扬手。
细密如雾的药粉腾空而起,在晨光中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尘,仿佛百溪归流,缓缓汇入中央铜鼎。
没有血,没有咒,没有神火。
只有千百次试错换来的精准,只有万人同心的信念。
白九卿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团缓缓旋转的药雾,声音陡然尖利:“凡夫俗子,也敢妄称‘共感炼药’?此乃亵渎!药道至圣,岂容尔等蝼蚁以音律戏弄?!”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入炉火。
“轰——!”
紫焰冲天而起,几乎将半边天空染成暗红。
药炉剧烈震颤,那颗紫光丹丸骤然膨胀,表面浮现出诡异的人脸纹路,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
九名药鼎奴齐声嘶吼,双眼翻白,继而泛起血丝,如被附体。
而云知夏的铜鼎,却在无声中升腾起一缕淡淡金雾。
雾气不散,凝成一线,直冲云霄。
药香清冽,带着雪莲与松针的气息,沁人心脾,竟让台下几名久咳不止的老者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咳嗽竟缓了几分。
她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轻轻滴入三滴“冰心莲露”。
丹液瞬间澄澈如泉,无丝毫浊气翻涌,反而在鼎心形成一道微小的漩涡,似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她抬眸,声音清冷如雪落深谷:
“你的药,靠血祭,靠神咒,靠恐惧与愚昧。”
“我的药,不靠人血,不靠神谕,靠的是千百次试药、记录、修正——这才是医道。”
风骤停。
紫焰与金雾对峙于天光之下,仿佛两种信仰的碰撞,无声,却震耳欲聋。
白九卿死死盯着那缕金雾,嘴角抽搐,忽然低笑,继而放声大笑,笑声癫狂如夜枭。
“好!好一个医道!”他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竟泛起病态的狂热,“那你可敢——试药?”
他猛然转身,指向一名仍在抽搐的药鼎奴。
“你炼的是‘归元丹’,那就让他尝一口——当着天下人的面,证明你的药,能归元,能续命,能通神!”
云知夏未答。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名药鼎奴——瘦骨嶙峋,手腕血流未止,眼神涣散,却在听到“归元丹”三字时,忽然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渴望,又像是恐惧。
她眸光微沉。
风再起,卷动高台黑幡。
金雾未散,紫焰未熄。
而那颗紫光流转的丹丸,已被白九卿亲手取出,递向那名药鼎奴的唇边。
云知夏冷眼旁观,指尖悄然抚过袖中银针。
血,顺着那药鼎奴的七窍缓缓淌下,如墨汁般黏稠,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泽。
他却仰头狂笑,笑声嘶哑如裂帛,双手高举,像是在迎接某种不可见的神明。
“我看见了……药神!药神召我归元——!”他双目翻白,瞳孔却诡异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剧烈抽搐,脖颈青筋暴起如藤蔓缠绕,仿佛体内有千虫啃噬。
台下百姓倒吸冷气,有人掩面不敢再看,有人下意识后退,踩踏声混着压抑的惊呼,如潮水般退开。
唯有云知夏,立在原地,目光如刀,一寸寸划过那具正在崩溃的身体。
她没有震惊,没有怜悯,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
——这不是归元,是蛊毒入髓、神魂俱焚的“伪飞升”。
她早已看穿,白九卿所谓的“归元丹”,根本不是丹药,而是以活人精血为引,催动“归元蛊”提前爆发的媒介。
那紫焰,是蛊火;那咒语,是唤醒蛊虫的密音;而所谓“药神显灵”,不过是蛊毒侵蚀神志后产生的幻觉与狂信。
可笑的是,竟有无数人跪拜于此,视此为神迹。
云知夏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阿愿身上。
那少女蜷缩在角落,双手紧握,指尖发白,眼中仍有挥之不去的浑浊与恐惧。
她曾是药嗣会最卑微的药奴,日日被灌下不明药汁,神志渐失,双目近乎失明。
“阿愿。”云知夏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
少女一颤,抬头,嘴唇微动:“师……师父?”
云知夏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碗,碗中盛着半盏金雾未散的药液——正是“百心合剂”的最后一份。
“喝下它。”她递上前。
阿愿颤抖着伸手,指尖触到瓷碗边缘,却忽然缩回:“我……怕苦。”
全场寂静一瞬。
连白九卿都微微一怔,随即讥笑出声:“怕苦?你可知这世上最苦的,是清醒!”
云知夏却未笑,只是轻轻将手覆上阿愿肩头,力道沉稳,如山岳压心。
“可它能让你清醒。”她声音如雪中松枝轻响,“苦一时,明一世。你若不想再被蒙眼、被灌药、被当作祭品——就喝。”
阿愿浑身一震,泪水滚落。
她终于接过碗,指尖颤抖,却坚定地将药液送入口中。
初时,她眉头紧皱,喉头滚动,似被极致苦涩灼烧。
可不过三息,她身体猛然一僵,随即如遭雷击般颤栗。
“啊——!”她低呼出声,双手捂住双眼。
众人屏息。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曾浑浊如死水的眼眸,此刻竟泛起清亮光泽,仿佛久闭的窗扉骤然推开,映入久违的天光。
“师父……”她声音颤抖,却清晰无比,“我……看得见光了。”
全场死寂。
紧接着,一声苍老的呜咽撕裂空气。
老药痴陈三踉跄上前,枯瘦的手颤抖着捧起地上残留的一滴“百心合剂”,凑近鼻尖。
他本是药嗣会三十年老信徒,曾为“药神”焚香叩首,风雨无阻。
可此刻,他闻着那清冽药香,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我……我拜错了神……”他老泪纵横,从怀中掏出一炷残香,颤抖着点燃,举过头顶,“三十年信药神,不如今日见一剂真药!”
香火落地,百姓骚动如沸。
“药不是拿来吃的!人不是药引!”不知谁高喊一声,如惊雷炸响。
“她说得对!我们不是祭品!”
“我们……要活命,不要神迹!”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撕碎药嗣会的符咒,有人将香炉推倒。
信仰的高塔,在一剂真药面前,轰然崩塌。
白九卿脸色铁青,眼中却无惧意,只有愈发癫狂的怒火。
“愚昧!顽固!你们懂什么?!”他怒极反笑,袖袍一挥,一股狂风席卷而起,竟将云知夏那尊铜鼎生生震成碎片!
“我要的,是药道新纪元!进化需牺牲!血祭千人,只为一人飞升——这才是天道!”
他目光如刀,直刺云知夏,嘴角扬起病态的弧度:
“第三关,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为你而死!”